拆完线多久可以洗澡(腹腔镜手术拆完线多久可以洗澡)
“胡子刮过了,我自己刮的。”88岁的夏雪明老人向护士王玉笑“卖样”,“叔叔你好棒!”30岁的王玉笑立刻夸他。这样的夸奖,在接下去一个多小时的洗浴过程中,她和助浴团队里的另外两名成员还会重复多次。他们平时和老年人打交道时总不失时机地赞美几句,老人听了往往很受用。
这是夏雪明老人第四次接受上门助浴服务,他已经很熟悉整套流程,会在洗澡的过程中对大家说,“我知道的,我有经验的。”但对于中国绝大多数失能老人而言,助浴还是一个陌生的名词。目前,上海提供商业性助浴服务的只有三家公司,其中之一就是为夏雪明洗浴的团队所属的福寿康公司。因为是入户服务,价格并不便宜。体验价为370元/次,正常499元/次,成为会员购买多次服务的话就便宜些,但单价还是在400元以上。
以夏雪明的家庭条件,显然无力承担固定频率的助浴服务。但是,去年年底他所在的浦东新区三林镇和该公司达成了购买助浴服务的合作。三林镇下属居委经过调查,将他列入第一批免费享受助浴服务的老人名单里,如今这份名单已扩充至119人。从年初至今,除去封控时期,平均每两个月便有专人上门为他洗浴。
这也让夏雪明每次在洗浴时都忍不住发出这样的感叹:
——“你们这么多人为我服务,我一分钱都没有拿出来,连一杯茶叶水也没给你们喝。”
“这是实实在在给我们解决困难呀!”
夏雪明在三林镇生活了一辈子,现在和老伴住的小两室一厅属于原址回迁。老人的儿子如今就住在他们的楼上,他回忆,因为是2000年前动迁,当时每人严格按照24平方米的居住面积进行分配。所以,老两口的客厅里将将能在沙发边上摆下一台浴缸。
浴缸是从日本采购的,它是由前后两部分拼合而成。上门服务的时候,由团队里的男性成员金启峰分两次将浴缸搬进客户家里,经过简单组装就成为一个严丝合缝的整体。这样一台浴缸,价值10万元人民币,使用寿命为6年。这是他们使用的第4年,除了有一两处磕碰,看上去还很新。
金启峰铺开一次性浴缸套,另一名助浴师向克树则将水管连上浴室的水龙头往浴缸里注水。浴缸上搭一圈不锈钢浴缸架,上面的四只钩子钩住一张架子托布。洗澡的时候,将老人放于托布上。托布可以手动控制升降,入浴时摇至水中,出浴时再升上水面。
王玉笑还在检查老人的身体,发现他脚有点肿。“一会儿我再看看你屁股,上次来的时候还没有结痂。”她指的夏雪明的褥疮,老人已经卧床多年了。儿子看护已算尽心尽力,但还是落下两块褥疮。“卧床时间长了就会这样,没办法。”她说。
夏雪明虽然失去了下半身的行动能力,但上半身能动,脑子也很清楚。他回忆,大概是1989年左右,自己感觉身体出现了异常,下肢无力,迈不开步子。当时去医院做核磁共振,发现脊椎上长了一个肿瘤,所以压迫到下肢。医生开始以为可以将肿瘤切除,一开刀,发现长在脊柱的总神经里面,动不得,但亏得是良性的。
父亲得了这个病以后,做儿子的开始关注相关信息,他发现像桑兰和汤淼这样的运动员都是因为伤到了总神经,导致瘫痪。以现有的科学手段而言,是无能为力的。这一病,30多年就过去了。“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撑着拐杖走走。老了,走不动了,只能坐轮椅,或者卧床。”
给老人洗澡的任务这些年里一直由儿子承担,老人还有两个女儿,但都嫁离了此地,况且女儿给父亲洗澡也不方便。这两年,儿子明显感到力不从心,
“给他洗澡要背进背出的,我今年也60岁了,渐渐背不动了。所以居委问我们有这样一项服务,需不需要时,我们肯定是需要的,这是实实在在给我们解决困难呀。”
那一头,王玉笑在对老人进行了一系列生命体征的测量后向金启峰汇报——这是入水前的必要步骤。
“指脉氧98,心率65,高压143,低压71,体温36.5度。主要问题是双脚有水肿,一会儿看看他屁股上的伤怎么样了。其他都挺好的,身体蛮棒的哦叔叔!”她又适时夸了夸老人,老先生听了呵呵地笑。
金启峰说,在老人状态一切正常的前提下,所有环节里最麻烦的一步就是调试水温。“每家每户的热水器不一样,出来的水温也不一样。有的热水器开的38度,出来的水实际达到了40度。他们在水里放一根温度计,老人入水前,还要一点点加入冷水,进行调试。
此时,助浴师们已经为夏雪明脱去衣服,叮嘱他手要抱胸,把他裹进软托里。
将老人们抬到浴缸托布上的工具分两种:软托和硬托。硬托类似担架,适用于完全没有自主行为能力的人。夏雪明上半身可以活动,因此用软托便可以。他们一边用软托把他整个儿兜起来,一边说“叔叔,抱你去洗澡了,不要紧张哦,手抱胸。”“不紧张的,”老人反应迅速,“有经验的”。
“一、二、三!”三人一合力将软托上的老人转移到浴缸中间的托布上,“水温怎么样啊?”“差不多,”老人想了想补充道,“我们说‘差不多’,就是‘正好’的意思。”
维护客户的体面和尊严
夏雪明的身体被一条毛巾毯覆盖,金启峰告诉我们,毯子起到两层作用,一层是保温。
水温是根据老人的身体状况决定的,“现在这个季节,加上他的生命体征指标比较好,我们的下水温度就在37.5度左右。下水之后,在洗的过程中慢慢加温,加到38.5度、39度之间。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否则可能造成缺氧等情况。”考虑到老人们往往体质较弱,盖一层毯子可以进一步阻挡失温。
而毛巾毯的另一层作用,是保护老人的隐私。同去的摄影大哥在整个拍摄过程中拍大腿感叹了几次,“你们动作太专业了,我本来还担心选什么角度合适,根本不用选嘛,随便拍!”他发现,助浴团队的成员把老人的隐私部位保护得很好,因此后期视频和图片无需进行过多处理。
老人私处的清洗工作是由金启峰来完成的,两名女性成员则一人一边将毯子如同屏风一样拉起进行遮挡。如果客户是老太太,则由女性进行私处清洗。
很多老人和家属会抵触异性给他们洗澡,金启峰他们前一天在奉贤为一名96岁的老太太洗浴。“她对我说,‘我汰浴侬了这里做啥?’我跟她解释,我说‘洗澡过程中会全程保护你的隐私’。”金启峰回忆,“她终于不再反对了,但她的眼神一直半信半疑,在浴缸里还时不时看看身上的毯子有没有盖严实。”
像这种日式助浴其实10多年前已进入了中国,开始时,采用的是充气式浴缸,这几年更新迭代成了硬式浴缸。日式助浴的一个标志性理念,就是维护客户的体面和尊严。
每个老人都曾经年轻过
根据西蒙·德·波伏娃在《论老年》中提出的观点,老年阶段之所以让人显得猥琐、不光彩,不仅是外貌的衰颓,同时也伴随了失能,以及失能所导致的无力维系自身的体面和尊严。
但衰老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只有死者才不会变老。在变老的过程中,人不得不眼睁睁直面自己逐渐失去行动能力的现实。根据国家卫健委老龄健康司发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1年,我国失能、半失能和失智老人已达4500万。
金启峰是三年多前从老家吉林来上海谋生的,经朋友介绍后进入了这一行。这些年,他为上千名老人洗浴。他说,“1000名老人,就有1000种老年的境况。”
他见过贫穷的老人,生活在几平米的逼仄空间里,很长时间里没有洗过一回澡。头皮积起一块块白色的痂皮,洗完浴缸放水后,底部铺着一层身上冲下来的污垢;
他也见过富裕的老人,一周预约两次上门助浴,一次400元出头,一个月仅花在洗澡上的钱就是3千多元;
他见过子女不孝的老人,还是亲友看不过去,花上370元购买个体验式服务。但洗完这一次以后怎么样,没人知道;
他也见过子女孝顺的老人,哪怕日子过得紧巴巴,也尽己所能让父母享受一回,洗一把“这辈子最适意的浴”。
但无论贫富,这些老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殊途同归,都不得不在卧床中度过自己的风烛残年。
金启峰想,每个老人都曾经年轻过。
洗澡中的夏雪明主动提起,自己曾在安徽的军工厂工作,那里被称为上海“小三线”。
大家问他,“你们里面制造点啥军火呀?”
老人毫不犹豫地说,“这个东西不好讲的。”
旁边听的人都笑起来,“都这么多年啦,早就不是秘密啦。”
老人点点头,“那时候是在一个小山沟里头,政府都知道的,但老百姓不知道……没公开,不过现在讲起来是便当一点……”
他1971年去安徽,后来因为不再需要这家军工厂了,所以回到上海,进了一家香料厂,一直工作到双腿因为脊椎囊肿压迫无法正常行走。
在夏雪明洗澡和讲述往事的时候,他的老伴坐在边上,神情有些木然。老人的儿子告诉我们,自己母亲虽然身体还健朗,但听力已所剩无几了。她看着自己眼前这么多人,好似热热闹闹,但她被隔绝在了这份热闹之外。
夏雪明也怀念着盛年时候的自己,他说,想想还是有了第一份工作,刚刚开始赚钱的时候最开心。他一家兄弟姐妹七个,生活的压力很大。当夏雪明领到人生中第一份工资的时候,他欣喜若狂,心想自己终于可以帮到家里了。然后没过几年,他有了自己的孩子。
对夏雪明这一代人而言,好像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他说,
“父母给我们一口饭吃,我再苦也要给自己的小孩一口饭吃,都是这样过来的。”
直到他活到接近生命终点的时候,发现自己原来也可以为自己活一回,享受一回。当他躺在浴缸里,接受三个人的服务时,他不由感叹自己开心是开心,但也很过意不去。“你们这么多人为我服务,我一分钱都没有拿出来,连一杯茶叶水也没给你们喝。”“叔叔不用客气的。”金启峰他们一叠声回道。
“工资么,反正能在上海生存”
给老人洗完澡,把他抬到沙发上,穿好衣裳,王玉笑又给他测了各项指标,一切正常。金启峰和向克树在放完水后开始对浴缸进行消毒,在车上,他们还将对浴缸进行第二次消毒。这个下午,他们另有一个助浴订单要完成。
金启峰说,团队每月须完成至少70单,都是系统自动派单。团队里另外两位女性成员之前都有过相关的养老和看护的经验,都持有养老医疗照护证。金启峰当时从司机转到助浴师之前,就接受了近四个月的培训,拿到了照护证。但仅有这张证还不够,还需进行一周左右助浴方面的专门培训,才可以成为助浴师。
此前媒体对于助浴师已经有一些报道,这些报道中普遍提到,助浴师的收入颇为可观,通常可以达到上万元。金启峰对此不置可否,他说,“工资么,反正能在上海生存”,言语里透出一股底气来。
开始的时候,他对从事这份职业有过一些犹豫,担心是不是会被人看不起,但这份顾虑很快被打消了。“我们每到一个小区,因为本身穿工作服,加上车上也有贴纸,大家都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没看出上海人对我们有一种看不起的感觉。”很多人的第一反应是新鲜,来问他们价格怎么样,需要些什么。
“没有歧视我们的,觉得这工作低贱的,这种人从来没有。这样的话,我们的心里压力也会小一点。”
金启峰说,东北这些年经济一直不景气,吉林当地已经没有什么大厂和企业了,因此找工作很难。尤其到了冬天又冷,就更没什么能做的事。“我们那里稍微年轻一点的都出来了,像我们同学这批人,现在北、上、广、深都有。”
做助浴师辛苦一些,但工作的自主性较大,平时总在路上和客户家里,就不怎么需要看老板眼色。身边有朋友看他干得不错,也想让他介绍入行。他说,“干这行,最主要得有耐心,有的人他受不了。我刚开始做的时候,遇上老人大小便失禁,也会有反应,就想离得远点。后来想想,长期卧床的老人真的很苦的,自己家里也有老爹老妈,当自己的爹妈照顾吧。时间一长,恶心的感觉慢慢就没有了。”
还没机会服侍自己爹妈洗个澡
在夏雪明家的一个多小时风平浪静地过去了,但他们不总是有这样的好运气。
老人大小便失禁还算是正常现象,他们如今已有一套娴熟的处理流程:先将老人从水中“打捞”起来,把他身上擦洗干净。把水放了以后,换个一次性浴缸套,再放一缸干净水,继续完成洗浴。
一般情况下,只要老人的生命体征正常,就算再困难也要把澡洗完。他们遇上过患狂躁症的老人,“洗澡的时候非但不配合,有时还会打人,掐人和抓人,我们都被抓过、掐过。”金启峰说,
“有一次,我被一个老先生把胳膊掐紫了都。但只要老人的生命体征没有问题,不管是被他们打啊骂啊,还是要坚持帮他们洗完。”
虽然助浴在国内还不算火爆,但他们的单子也越接越多了。今春因为封控,攒下一堆客户订单。6月5日重新恢复上门服务后,有时一天就排了7单。因为路上太花时间,经常是全上海转,因此这个数字已达到他们可以服务人数的上限。
偶尔,也会接到帮助临终老人洗浴的订单。“一些家属觉得老人临走前应该给他们洗个澡,让他们干干净净地走。”半个多月前,金启峰他们就接到一个这样的订单,上门为一名弥留老太洗浴。“过去一看就知道不太行了,生命体征也很不好,跟她讲话什么的,都不知道了。瞅那样子,时间也不会太长了。”
他承认,自己当时的心情与其说紧张,不如说恐惧。虽然临终助浴服务会签带有免责条款的协议,但对于助浴师们而言,仍然怕老人在洗浴的过程中去世。虽然不用负责,但总难摆脱“人是死在自己手上”的那种心理阴影。“哎呀,这澡洗得,心里太压抑了!”洗完后,他们把老人轻放到床上,再测量体征,和之前的指标差不多,血压偏低,始终处于半昏迷状态。隔天,就听说老人去世的消息。
金启峰说,自己入行这几年,什么样的老人都遇上过,就数那天心里最不好受。他的太太从事长护险行业,和他算半个同行,但遇上这样的事情,他不愿回家和太太提,“不想给对方造成额外的压力。”
金启峰身材高大,说话却缓慢柔和,不像人们传统印象里的东北爷们。“说句实话,年轻的时候性子也挺烈。年纪上去了,给磨平了。来上海以后做了这一行,更要求你耐心好。”
他的工作是围绕老年人转,“看到他们如同看到几十年后的自己,我到时候会是什么样的?”有时候,空下来也会想想,自己老了怎么办。“我现在45岁,但接触的老人多了,觉得早点为老年规划起来也不是个坏事。”金启峰说,“我们老了和现在的老人还不一样,现在从事护理的人相对还算多的,等我们老了,下一代成长起来,就很少有人愿意从事这个行业了。都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养老这块可能会越来越难。”
但他发现,所谓的规划,无非就是多攒点钱。此外,他也做不了其他准备。“我就想着在上海多做点事,以后回家养老,老家消费低一点。”
他在上海这三年多里,绝大部分时间正好和新冠疫情重叠。因此,几乎没有回过吉林。他觉得自己最大的遗憾,是做了这一行后还没机会服侍自己的父母洗个澡。
金启峰的父母也70多岁了,在老家给夫妻俩看孩子。
“我做这一行这么长时间了,不孝顺的子女,见过。但大部分都是很孝顺的。从这当中,我也学到了上海人的很多优点。看到人家做儿女的怎么对待自己的父母,想想我的父母年龄也大了,现在还不能在他们身边照顾,其实挺愧疚的。”
他说,每当自己想念家乡、想家里人的时候,就习惯现买点白菜、大酱、大葱打个东北的饭包吃,“但是啊,在上海总吃不出老家那种味道。”
后记
2022年2月,国务院印发《“十四五”国家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明确指出应支持社区助浴点、流动助浴车、入户助浴等多种业态发展,以及推动助浴服务相关产品的研发。
目前,上海向福寿康购买助浴服务的街镇除了三林镇,还有普陀区长征镇以及黄浦区五里桥街道。公司目前在上海有两组上门助浴的团队,如果有此类需求的老人持续明显增多,他们的人手将面临吃紧的状况。
民政部数据显示,2020年我国仅有50余万名养老护理员,市场缺口超千万。一边是需要护理的老人数量不断增长,另一边,是老年照护的从业人员、尤其是年轻人的极度稀缺。
老年群体消费能力弱,老年照护自然也就没有暴利。此外,照护老年人的工作相对辛苦,要求更多的耐心和爱心。这些都是“劝退”的因素,但如果能坚持下来,那么正如金启峰所言,薪资让他们足以在上海生存。
45岁的金启峰、35岁的向克树和30岁的王玉笑,分别来自吉林、河南和陕西。在老年照护的行业里,通过帮助失能老人洗浴,给老人带去了体面和尊严。这是一个互相给予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他们同时也为自己找到了在社会上的立足点,以及生存的尊严感。
新闻晨报·周到APP 记者沈坤彧 图片:陈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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