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祥子烈日暴雨之中的坚持
雷雨中的几组画面
文|陈希瑞
人这一辈子,似乎与雨水有着千丝百缕难以割舍的缘分。
雨生百谷,尤其是对于长年累月跟土地打交道的农民而言,这种缘分,皆因与他们的生活息息相关,似乎更密切些。他们就像一棵卑微的庄稼、一棵默默无闻的小树,乃至一棵不起眼的菜蔬,需要雨水的滋润与庇护。天旱了,他们会枯萎,天涝了,他们会没有收成,只有雨水适宜,才会有五彩缤纷的丰产丰收。
一
2022年8月份的一天,我们正打算像往常一样出门做生意,但天气预报说,今天中雨转暴雨,因而迟迟未能成行。刚吃过早饭,院子里开始落下了雨点,眼见得下雨了,没多久,伴随着几声闷雷响过,雨越下越大,有疏变密,雨丝编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巨无霸似的雨网,似乎整个世界都笼罩其中了。
一连三四天,天天下雨,土地吃足了水分,庄稼泡在水里,生意不能做,闷在屋里,恐怕连人的心思都要发潮发霉了。
出门在外做生意,碰上刮风下雨是常态。记得30年前,我们开始做生意,去城阳、走沧口、奔青岛市场贩运大白菜和西瓜之类的土特产。冬天拉白菜,会常常遇上刮风下雪,那滋味还好受些;夏天要是碰上雷雨,一颗心可就悬在了嗓子眼里,又是电闪雷鸣,又是暴雨如注,胆都快要吓破了。
记得有一年,六月份的一个大热天里,我们拉了一车西瓜,在交易繁忙的青岛抚顺路农贸批发市场,上午顺利完成交易,赚了一把,满心欢喜地一路北上打道回府。经李村过流亭走城阳,一直到了蓝村,看看到家还有八十多里路。正走着,刚才还好好的天,转眼间,天空阴云密布,一阵阵凉风刮过,先是一阵雨点打着路边离离野草,紧接着,一阵急风骤雨很快就漫过来,袭击了我们。
哗哗的雨声中,很快就湿透身子的妻子喊我别走了,赶快找个避雨的地方。我朝四下望去,一片烟雨迷蒙,白茫茫的大雨中,看不见加油站,看不见高架桥,如果有加油站或高架桥,可以躲进去避雨,可眼下没有一处可以避雨的地方,我们的敞篷三轮车无遮无拦,只能任凭雨水浇灌了。
隆隆的雷雨声中,我只好把车子停靠路边,好在还有一块随身携带的薄膜,便拿出来盖在身上。阵阵清脆的雷声,就在头顶上炸响,迷濛的风雨,我睁不来眼睛,哗哗的雨声,灌满了我们的耳膜,我和妻子紧紧靠在车厢里,扯紧薄膜,免得被风刮走。此时此刻的妻子,浑身哆嗦,脸色发白,一副惊恐的模样。我知道她从小胆小,生怕出事,我让她别怕,有我呢。有了我的安慰,妻子这才不哆嗦了。
雷雨来势凶猛,去势也快,渐渐变得消停下来,伴随着雷声渐渐远去,刚才还是惊涛骇浪,转眼间风平浪静了,厚厚的阴云,变得稀疏起来,西边天的云层缝隙中,透出了瑰丽的霞光。我与媳妇全身都湿透了,变成了落汤鸡。 我俩你看我,我看她,扑哧一下子,笑得前仰后合。
我们重新上了路,放眼望去,公路两侧,高高矮矮的庄稼,愈加青翠。公路沟里,汇集了雨水,一下子陡涨起来,路边的一片片苞米地、花生地、大葱地都进了水。谁家的一片西瓜地,也泡在水里,一个个花皮大西瓜,飘在水上,变成别样的风景。
这样的风景虽然别致,但苦了种瓜人,如果进了水的西瓜不尽快卖掉,天一热,就会变成没人要的水烂瓜,只能贱卖或烂掉,对瓜农来讲,这是天灾。这对做生意的我们来讲,是一件有利可图的事情,转手卖个好价钱,我们乐于一趟一趟地奔忙于乡间与城市之间。
二
雨水,更多的时候,自然是讨人喜欢。一阵和风细雨,或雨打芭蕉,或催开了一树桃花,或洗去你一路征尘,自会令人满眼含春,心生温暖。
2018年6月份,一场久违的大雨终于降临在我们这片饱受干旱之苦的土地上,这对于长年累月靠天吃饭的家乡父老乡亲而言,这场雨给我们带来了福音,无异于一场救命雨。
雨天,我常常冒傻气,宁愿不带雨具,走出家门,任凭雨水浇灌,到野外去聆听雨水的清丽之音。在欢腾的雨水声中,我的眼前,如梦似幻,幻化成一片葳蕤的田野。
那时候,我感觉自己就是一棵树,或是一棵庄稼,甚至是一棵野草。 有了雨水的浇灌,一棵树,能枝繁叶茂,一棵庄稼,能开花结果,一棵草,能在风中摇曳生姿,我的心田也不会干涸。 野外听雨,其实就是欣赏一场华美的舞蹈,欣赏一场瑰丽的音乐盛宴。
记得小时候,每逢雨天,望着屋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我总会生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念头。
想象中,雨水打在门前那棵小桃树上,小桃树多识趣啊,没有辜负雨水的期望,不久就会绽开花蕾,就会绽放鲜艳的花朵。那鸟雀在枝头上,蹦蹦跳跳,欢快地歌唱。在六月里,小桃树终于变得丰腴起来,明艳的果实在枝头招摇。
村东的小河沟,流水淙淙,还能看见小鱼儿游来游去的身影。在狭窄处下一张渔网,常常小有收获,鲫鱼、鲢子鱼、泥鳅……嗨,有时候,赖蛤蟆也来凑热闹!
那时候,我常常跟着母亲下地,看着母亲在垄沟里低头行走着,一颗颗闪着光亮的苞米籽,从母亲的指缝间悄然落进地里,就会觉得奇怪,一颗种子种进地里,等到秋天,就会像变魔术一样,长出一个又大又粗的苞米棒子。
雨呢,说下就下,母亲的身上,似乎成天湿漉漉的。不久,还会看见,母亲在一个雨后的早晨或下午,赤着脚,挽着裤子,去齐腰深的苞米地里挨棵刨窝、施肥。那时的母亲,多年青呀,年青的就像一棵高高的玉米,浑身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母亲还在苞米旁边,垵上豆角,碰上雨水好,豆角很快就爬满苞米,结出的豆角,白玉一般,一根根垂挂下来……
有一年,一连下了三天大雨,村前的大湾里满了,水沟满了,就连坡里的地瓜垄沟也满了水,谁家种的西瓜,漂了一地,只有高粱挺起不屈的身躯。村西的清水河河水猛涨。哥哥带上我到河里洗澡。河面上,浊浪翻滚,水鸟惊叫,我吓得发晕,只敢在浅水里“狗刨”,哥哥却敢游到百米宽的河对面,骄傲地拔回一把花生。我这才明白,下大雨才能带来平时看不到的乐趣。
听吧,雨终于说来就来了,先是一阵沙沙细雨声,像少女轻抚琴弦?像春蚕吞食桑叶?可是不久,这一场姗姗来迟的夏雨,却分明是一曲雄浑、壮丽的交响曲,终于排山倒海般倾泻而来,渗透进我那久已干涸的心田里,乃至渗透进我的整个生命里去。
雨,恩泽大地,滋润万物。我眼前很快幻化出生机勃勃的瑰丽画面:庄稼恢复了生机,舒展开宽大的叶子,在夏风中摇曳着,婆娑着。
古语曰,雨生百谷。雨水应当是季节的主角。雨水甘醇甜美,润泽饥渴的大地。丰沛的雨水如香醇的美酒,氤氲成满眼的郁郁葱葱,醉了庄稼,醉了庄稼汉子……
我喜欢,喜欢那瓜果飘香、溢光流彩的满园春色。
我喜欢,喜欢那静美如画的乡村,喜欢那空气中流动着醉人的乡野气息……
三
有时候,雨水也会像一个喜欢恶作剧的孩子一样,不时地捉弄你一回,让你哭笑不得。
当农历五月的南风微微拂来,滚滚麦浪就像海上的波涛荡漾开来的时候;当一只只伶俐的燕子贴着大片的麦浪洒下一路呢喃声的时候;当不经意间向千顷麦浪投去一瞥,惊喜地发现一辆辆小麦联合收割机正在滚滚麦海中轰轰作业的时候,我才真切地闻到了麦子那股淡淡的清香……
一千二百多年前,有一位叫白居易的诗人,站在金黄的麦田边,看着农人挥镰割麦的情景,写下了“田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覆陇黄。妇姑荷箪食,童稚携壶浆,相随饷田去,丁壮在南冈”的美妙诗句。如今麦收,小麦联合收割机一阵轰鸣,甭管多少亩小麦,拉回家的就是金灿灿的麦粒。可是从前,割麦子可不像现在这么轻松。
那时,大包干已经有好多年了,但大家并没有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脱出来,年年麦收打场用的还是摇把子柴油机。
记得那年,我家种了十亩小麦。那时,已经不用人工收割了,改用小收割机了。先用小收割机割倒,再用牛车拉到场院里,然后才能脱粒。碰到好天气还好说,一旦碰上连阴天,可就要了命。就这样,前边收割,后面我与妻子赶着牛车往家拉。还没拉几车,一阵凉风刮上来,接着就是一阵闪电夹着霹雳,豆大的雨点儿砸下来,打得我睁不开眼睛,打着牛快跑。等赶到场院,一大车麦子只剩下半车。霎时间,雷鸣夹杂着闪电,大雨哗哗下,我与妻子赶紧扯过塑料布,连车加牛盖起来。我和妻子全身湿透了,靠在牛身上,顿时感到一阵温热传遍了我全身。我不由一下子搂住了牛头,心头禁不住翻腾开了,跟妻子说,你看,一个人跟一头牛,不都一样吗,都是吃了干,干了吃。我甚至还想起了在烈日和暴雨下的骆驼祥子……
第二天,雨过天晴,我们来到地里,开始翻晒麦子,晒干了好拉回家打场。
开始打场了,随着摇把子柴油机一响,脱粒机跟着轰轰地响起来。七八个人纷纷爬上小山一样的麦子堆,各就各位,挑杈的挑杈,往脱粒机入口填的填,垛麦草的垛麦草,接麦粒的接麦粒……一场麦子打下来,大家累得直不起腰,浑身塌透了,一个个变成了“黑包公”。等我捧起金灿灿、沉甸甸的麦粒,心里有说不出的舒坦。大地的丰产丰收,就是农民的希冀与梦想。
四
2020年8月份,一场滂沱大雨,紧一阵慢一阵,下了整整一天。
大雨过后,水湾爆满,道路积水,大湾小湾连成一片,青蛙叫得欢。村西那条干涸了几十年的清水河,河水陡涨起来。大水漫灌了花生地、玉米地等大秋作物。
那时,玉米正是生长旺季,还不到收获季节,花生却不能长时间浸泡水里。一大早,我们就进了村西的花生地。一下脚,水就没到了腿肚子。为了防止蚊子叮咬,须身穿长衣长裤,一阵忙活,很快就汗流满面,用袖子一抹,眼睛里沙粒粒地硌人。
待直起腰,稍稍歇息之时,我扫了一眼这块不足一亩的花生地,地势呈北高南低的形状,经过一夜的消退,只有南半部存水。拔出花生,在水里来回摆动几下,花生果白白的,泛着亮光。到了北半部,可就糟糕了,拔出一墩花生,就是一个泥疙瘩,没有水洗,只得作罢。再说,地里不能进车,只能一抱抱将花生抱出去,腿脚深陷泥中,几个来回就草鸡了。
我们刚来时,看见叔兄弟老大老二,已经在道西花生地里拔出一大片。水快要淹没了他的三亩花生,如果不尽快拔完花生,担心沤烂坏了,一年的心血怕要白费。我抬头望望老大的花生地,他们拔出的花生一堆一堆,在水里摆放了一大片,正思谋着他们怎样把花生捣鼓出去,这才看见,老二用绳子捆了一捆花生,将绳子的另一头,扔给道上的老大,借着水的浮力,老大将花生拉过沟去,装上三轮车上拉走。
我马上学会这个办法,果然,进度加快了,这块花生,差不多两三天的工夫,就能收获结束。
五
我们家的花生刚收获完,亲戚石老五打来电话,让我们帮他收获花生。
春天,石老五种了四亩春白菜,每亩地毛收入两千多块,一下子进账八千多。等卖掉春白菜,石老五种上夏花生,打算收了夏花生,再种麦子和苞米,实现两年四茬轮作。哪成想,夏花生比春花生晚收获了半个多月,这就遇上了连阴雨天,只能靠人工深一脚浅一脚拔花生。我和妻子赶去了,加上石老五俩口子,到黑天差不多就拔完了。
一连淅淅沥沥下了三天雨,花生藤蔓眼见得发黑了。雨过天晴,石老五两口子顶着毒日头,把四亩花生翻了个个儿透透风,怕花生果捂烂发霉。翻完后,我们开始摔花生。
那是怎样一种劳动场面!每人守一个用铁棍焊接支撑起来的铁架子,封上大约两米长的尼龙网袋,拿一把花生在手,用力在架子上摔打几下,花生果进了网袋,花生就这样一把把摔打下去,把果子跟蔓子分离出来。
石老五的老丈母也骑电动车赶来,帮着捡拾落地果。围着青头巾的老人,时而坐着,时而跪着,耐心地捡拾着遗落在地的花生果子。我不是画家,眼前却浮现出法国画家米勒的杰作《拾麦穗的女人》,那是画家对劳动的甘苦,对“汗滴禾下土,粒粒皆辛苦”的意义有着切身的深刻体验……
正是秋分时节,我们主动去帮石老五收拾花生,差不多两天就能完成。不料刚干了一上午,听说明天又有降雨,吃午饭时,石老五翻看着手机,下午的营生,又有了新打算——摔花生已经来不及,得赶紧把地里的花生,一堆堆垛起来,用薄膜盖上,避免花生淋雨发霉。
老天真会捉弄人,昨天下午好容易盖起花生,第二天,不过下了一阵小雨,天又放晴了,我们只好把垛好的花生一堆堆扒开,也好透风。这才重新支起铁架子,一把一把摔打花生,“啪嗒”“啪嗒”,摔打花生的声音,又开始在田野里回荡……
不下雨,庄稼受旱,咒骂老天,下小了不解渴,下大了又涝了,要想找个雨水合适,不涝不旱风调雨顺,真不容易。雨水,就这样让人喜欢让人忧,农人就这样在喜忧参半中耕耘着、收获并快乐着……
作者简介:陈希瑞,网名神仙哥哥,山东省青岛市作家协会理事,山东省平度市戏剧家协会副秘书长。作品散见于中国国土资源部《大地文学》《中国社区报》山西《火花》《青岛文学》吉林《短篇小说》《四平日报》湖北《速读》云南《麦地》辽宁《辽河》《大连晚报》《悦读》《散文中国》《山东教育》《作家报》《齐鲁晚报》《山东工人报》《半岛都市报》《农村大众》《青岛日报》《青岛财经日报》《老年生活报》甘肃《民主协商报》江苏《盐城晚报》四川《甘孜日报》新疆《老年康乐报》《青海湖》《九天文学》《南方文艺》《天柱》《平度日报》《墨水古韵》《菲律宾商报》《有荷文学》等海内外数十家报刊杂志和文学平台小说散文800余篇,创作出33部吕剧、微电影和电影剧本等网络文学作品300多万字,《亲亲的土地》荣获全国首届鄱阳湖文学“陶渊明”杯散文大赛优秀奖进入前二十名并被结集出版,多篇散文入选中国国土资源作家协会编辑出版的作品专辑,古装吕剧《状元郎》搬上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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