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落在雾里的小花
昌马水库“归建”事件,本来是一件很容易大事化小、极易摆平的小事情,就因为在处置方式上无限拔高调门,最终造成十四人被判刑,数百人被处分、牵连,间接受到影响的还有这些人的家庭和子女,许多人大好年华白白流失,有些人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为此付出生命代价的一个人,是天津女知青,名字叫玉洁,冰清玉洁的玉洁。
昌马水库发生的事件,简称“归建事件”很简单的一件事:
1969年秋,工程团一营与二营的五个连队,从农建十一师集体调动到甘肃省水利局昌马水库工地。
刚到昌马不久时,水库工程尚未开工,按照上面的安排,参加了低窝堡四○四国防供水线工程会战。
玉洁是天津护校毕业的,此时担任班长,年纪在同事中偏大。她在生活上和工作中很注重关心同事。像个大姐姐,工作中以身作则。
她的眼睛不大,梳着两条小辫子,脸颊微黑,眼睛总是眯着,不苟言笑,说着一口普通话。
平时,脏活儿、累活儿总是抢在前面,近百斤重的大卵石抱起来就走,锹镐在她的手上是那么轻松、挥洒自如。
她虽然个子不高,看着也很瘦弱,但是浑身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在她的带领下,参与的404会战工程顺利完成了任务。
会战结束后,作为班长的玉洁也很高兴,有成就感,平时总板着的面孔也有了笑容。
听说她和连革委会主任刘壮谈上了恋爱,女同事王慧然偷偷地问过她,她只是抿嘴一笑,笑而不答,也是默认了吧。
当时“清理阶级队伍”高潮迭起,很多地方单位均存在程度不同的混乱状态。后来不知何故,上级突然通知昌马水库下马,农建十一师起初调入的人员全部返回原单位。
事后许多年,才慢慢知道,当时昌马水库下马的主要原因是中苏关系紧张,上面有文件,要准备打仗。
甘肃作为重要的前方阵地,承担诱敌深入的职能。
在疏勒河沿途当时修了若干地下防御设施和碉堡。当时作为军事机密,不可能对外公开昌马归建的真实原因,所以对此决定产生很多误解,也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
这时大家都不情愿归建,于是掀起了一场风波。随着事情的发展,很多兵团战友被揪斗。
玉洁的男朋友刘壮因为反对归建,又带头去省里请愿,回来后就被军管会管制了。
一天吃完午饭,排长约王慧然一起找玉洁班长谈话。
他的同事王慧然回忆说:
我们叫出班长,离开连队营房,向昌马河边走去。那是1970年的春天,昌马河清得可以看到底,河边的鹅卵石缝中稀稀拉拉长出碧绿的小草,时而还能看到迎风摇曳的小黄花,在秃山、怪石清水的映衬下显得特别鲜艳。
排长边走边跟玉洁讲述当前连里的运动情况,玉洁脸上毫无表情。排长劝她想开点,配合军管会把刘壮的事情搞清楚。玉洁的脸上又恢复了以往的严肃,一句话也不说,偶尔发出两声冷笑,气氛是那样的压抑。
同事看到玉洁今天走起路来有些步态不稳,总像要摔倒的样子。时而顺势摘一朵地上的小黄花,又狠狠地扔到地上。
王慧然看她走路不稳,就让她在一个坡地上坐一会儿。
一坐下,她的身子便瘫软在地上,头向下低得可以碰到脚。看她有些不对劲儿,就连忙去连部叫人。连部急匆匆派来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她抬回宿舍的床上。这时她已不省人事了,怎么呼叫也不睁开她那双小眼睛。
王慧然说,我吓坏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
不知谁猛然说了一句:“是不是吃药了?”有人看见她吃晚饭时去过医务室。
因为她学过医,医务室的大夫不在时就让她代管。张连长马上跑到医务室,钥匙找不见了,只好把门砸开。发现药柜上放着两个空瓶子,瓶签上写着“巴比妥”。
这是一种作用于中枢神经系统的镇静剂,两瓶就是两百片啊!她都吃了吗?
连里的军代表、工宣队代表顿时忙成一团,马上和营里联系要车,可营里回答没车。正当大家焦急万分不知所措的时候,不知是谁从营里找来副担架。连长立即找了几位壮小伙子,一溜小跑地抬着玉洁送到了营部卫生室。医生虽然多方抢救,但还是没能挽留住玉洁年轻的生命。
大约下午四五点钟,营里终于来了辆大卡车。连里派王慧然和工宣队一位同志跟着,拉着玉洁一直开到玉门市石油管理局医院。
到了那里,人已经僵硬了,只好放到停尸房。当晚尸检报告就出来了。
玉洁的胃里还有大量的药片没有融化,系服药自杀。
王慧然回忆说:
返回招待所的路上,心里有说不出的害怕,脑子里一片空白。后来伴着惊吓和梦睡着了,朦胧中听到大卡车的声音,睁眼一看还是那辆卡车。不知从什么地方拉来一口白茬棺材(未上漆木头的本色),还来了几个小伙子,不记得他们是谁了。我和他们一起上了这辆卡车。
卡车开出玉门市,在空旷的戈壁滩上顺着车辙向戈壁深处开去。前边出现一片墓地,车停下来,大家纷纷跳下车,想找一个地方挖坑。
但四顾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坚硬的卵石紧紧地粘在一起,铁镐刨下去直冒火星,实在无处下手。忽然,有人发现附近有一个长方形的坑,不知是谁挖好的墓穴。
大家没有多想,七手八脚地用绳子将白茬棺材(没有上漆的棺材,颜色是木头本色),往这个坑中顺了下去,用周围的石子儿堆出一个不大的坟头。将一块木牌插在石堆的东面,上面写着“玉洁之墓”。
回到连队,大家都疲惫不堪。对玉洁的死,人们好像有点麻木了,只有她的恋人和几个要好的朋友在偷偷地流泪。好好一个战友不明不白地死了,人们心里像压了一块铅!
不知是谁将玉洁的遗物放在了连部,一个方木箱子里装着她来西北
几年的积蓄和几件平时穿的衣服。有两条被面是新的,看来是准备结婚用的。
玉洁本名刘玉兰,玉洁是她的小名。
她1965年从天津到甘肃兵团,六年的青春洒在了河西的土地上。这个箱子在连部放的时间不长就出现许多奇怪的事,在连部睡觉的工宣队长和其他几个人夜里被箱子发出的“吱吱”声惊醒,吓得他们将箱子搬出连部。没有多久,就把箱子给她家托运回天津了。
几个月以后,“昌马事件”结束。有些人被判刑,其他被关的人放了出来。人员全部返回兵团,二营被分到新改建的兰州军区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十三团、十四团。
回头看,昌马事件只不过是一些年轻人,想稍微改变点儿生存环境罢了,昌马的工资40元,而兵团的29元,仅此而已,人们对美好生活的追求出自本能。
当年的兵团人早已离开那片土地,当年和玉洁并肩工作过的同事,现在大都七十多岁了,有些已经离世,能够记起玉洁的人已经不多了。
她那留在戈壁滩上的简易墓地,经历了几十年的风沙侵袭、掩埋,也不知尚存否。
在西北千里荒野,在她身边能够陪伴她的,唯有昌马河边茵茵绿草、沙漠上的红柳和日夜流淌的疏勒河潺潺水声。
(本文资料由工程团十七连王慧然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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