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儿难养徐昭仪:母爱的力量与挑战
安能与君相决绝(二十三)
文/安生
《安能与君相决绝》/一意孤行
古风长篇小说(二十二):早产真相揭晓,她一纸休书送出
正是春末夏初的季节,天气或干燥或潮湿没个消停,日头却是渐渐变得刺眼许多,打在新栽的几株梨树上竟觉出了几分焦灼。
她趁着午后阳光没那么热切的时候去后花园坐着,看园子里的花花草草,仙居殿纵是变成冷宫也会有人不定时来料理殿中的园林草木。
皇上当初对外宣称是仙居殿侍奉无能惹怒君上,所以让她好好反省自己面壁思过,却又在她反省不到两日时自己跑了过来,再然后便是嫌她这边太过冷清将她带去乾坤殿,众人虽不知他们是如何重归于好,却立时成了这宫里的一个笑谈。
在美人面前,君无戏言又何妨。
倚在凉亭的柱子上看着外面的景致出神,忽地听到身后传来“等了那么久,终于等到你舍得离开房间了”的声音,她不须回头也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一双手从她身侧穿过将她抱在怀里,她第一反应就是要推开,却又听到他说道:“总是拒绝见朕,你要怎样才能再替朕生个皇子然后离开此地呢?”
“你怎么来了?”
他笑而不语,难得脉脉相依,每次见到他就忍不住要张牙舞爪的苏瑾总算收敛了些,大约是闭门不出的这些时日自己想通了些,这也算是他这些日子任打任骂的一个奖励吧。
想着想着,忽觉委屈,手臂抱得更紧了些,她皱紧眉头也不管,耍赖似的,许久才说道:“既然难得出来,陪朕去一个地方吧。”
“不去。”
“先别急着拒绝,朕是有心要与你冰释前嫌的。”
她哼笑一声,冷冷瞥了他一眼,见他满脸诚恳也不给面子,挣开他便要回房。
他跟在后面心有不满地说了许多,最后在她将要把门关上时才急急地道:“你不是想见孩子一面吗?朕带你去。”
恍惚了一阵,心下忽然燃起某种微弱的光芒,连带着眼角的凌厉也变得柔和下来。
他特意换了便装前来,连马车也不要,叫上十来个御林军,带着她风风火火的出了宫门。
一路飞奔过后一行人竟去到了皇家陵园,由里面的守陵人带着他们去了一座小小的坟前,皇上让所有御林军守在外面不得进来,偌大一个陵园只有他们二人和守在入口处的御林军与守陵人。
只有一座小小的坟,坟前立着一块冷冰冰的墓碑,一时间好似被什么堵住了心口,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犹疑许久不敢上前,双手微微颤抖着,竟有些无所适从。
他轻轻按了按她的掌心,看着她一步一颤地走到墓碑前缓缓坐下,风云大作,抱着墓碑泪如雨下。
不远处的守陵人抬起眼向这边看,一动不动地看着那个瘦弱得像要与墓碑融为一体的人,唇角微微动了动。
陵园很大,先帝的熙陵即在旁边,每一位帝王在登基之初便有人开始着手挑选一块风水宝地,若不出意外,日后这也会是他的归宿,虽是不祥之兆,但却算是约定俗成的一个惯例。
他将孩子的遗体葬在这边,其心意自是不必多言。
然而她期许了这样久,换来的却是这样一块冷冰冰的石头,心下的怨恨立时又增了许多。
直到天色将暗她也仍然靠着墓碑不肯离去,梨花带雨的模样看得他于心不忍,只能将她抱着,任由她在他脖子上咬了一口,只微微皱着眉头。
守在门口的一行人见他们远远地向这边而来,骚动了一阵,直到他们走近了才慌忙恢复原样。
皇上向来很少出宫,如今日这般只带了十来个御林军的情形着实少见,那守陵人偷偷抬起眼将他们二人打量许久,讳莫如深的模样露出些许诡异。
他叫人把马牵过来,低声询问她还能不能自己骑着,想了想又觉不放心,便与她同乘一匹,小心翼翼地将她护在怀里。
苏瑾哭了许久身子犯软,只能靠在他怀里不作言语,没了骨头一般,眼神空洞得像丢了魂魄。
那样的场面的确伤感得让人动容,然而除了她,剩下的所有人早都见惯了生死,根本无法与她感同身受。
皇上回头扫了一眼那远得几乎已看不到的新坟,正欲带人离开,那守陵人忽地往这边走了几步,将他的视线唤了过去。
“启禀圣上,老奴有一事,私以为还是说出来为好。”
“何事?”
“宫里人都说小皇子是先天不足而夭折,可当日老奴清理小皇子的遗体时发现小皇子身上有盐巴。老奴问过,婴儿周岁之内不得用盐,否则便会浑身高热引致体内缺水,重则致死。微臣不敢妄自揣测,但那些盐出现在小皇子身上的确有些蹊跷。”
他的眼睛瞬间染上一抹漆黑,周身的阴冷让苏瑾瞬间清醒过来,她下意识地叫了一声,守陵人听着苏瑾微微颤抖的声音便将头低了下去。
悲愤顷刻之间占满了整颗心,一些虚无缥缈的念头开始在脑海里来回飘荡,一点一点地刺激着她那颗本就敏感至极的心,啃噬了她所有的理智。
皇上让那人先不要声张,带着她迅速离开那个地方,苏瑾此时已止了眼泪,看着他的脸庞有气无力地问道:“这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朕会查清楚这件事,若是人为,朕一定亲手为我们的孩子报仇。”
那话,像是承诺,更像是倾诉。
曾无数次想过自己的孩子出世后会是什么模样,性子会不会像自己多一些,可不等她醒来那个孩子便已夭折,她只能从别人的只言片语当中感知孩子的心跳,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若说是他的愧疚让她迟疑下来不再剑拔弩张,那那日守陵人的一番话便是让她慢慢复活过来的良药,强烈的想要查明真相并复仇的欲望,让她不自觉地收起了所有的叛逆乖张,不再故意与后宫那些女人逞一时口舌之快,其转变突然得叫人惊诧,却又说不出是哪里突兀。
她只顾着按自己的心意做事,带着些一意孤行的意味,全然忘了宫中还有许多虎视眈眈、将她视为天敌的女人,一边心有不甘,一边气急败坏,被她抢去的那些恩宠在不知不觉中成了悬在她头上的一把刀,可她太过急切地想要复仇,全然忘了防备。
恰好那几日宫中风声有些紧张,宫里四处都加强了戒备,他为了使她满意,悄无声息地安排了人开始调查那个孩子的死因,若不是因为这个,她也不会主动去到乾坤殿外求见,还理直气壮的把同样想要见他的女人赶走,让他好生惊喜,便由着她胡闹。
“朕吩咐御膳房做了几道你爱吃的菜,今晚陪朕喝几杯可好?”他满心期待地看着她的眼睛,心底是止不住的喜悦。
“我只是想问问孩子的事情进展如何……。”
“事情已过去这么久,重新调查需要些时日,朕保证一定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给咱们的孩子一个交代,瑾儿听话,先陪朕喝几杯。”
她有些拘谨的看了看他的眼睛,往后退了两步,问道:“真要喝酒?”
他点点头,连忙把等候在外的人唤进来,正欲下令,她忽地将他打住,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回房间,像是早有预谋那般叫人拿来一身便装,自顾自地替他换上,也没叫一旁的宫婢代劳。
四目相对时他似乎看到了从前的那个苏瑾,更庆幸着自己带她去那一趟是正确的,忍不住低下头想吻她,她却冷冷地别过脸,让他叫上几个人也去换身便装。
这一次,是她要带他去一个地方。
青州苏家开了家酒楼,自从与薛家攀上关系而苏鸢不久后又进了宫得了宠,天阁楼的生意这才扶摇直上,一跃而成为青州第一大酒楼,苏家也很快成了青州首富。
可她作为苏家二小姐却与这些辉煌并无多大关系,对青州城的认知来来去去也就那几个小地方,到了长安遇见薛景生之后,才算是真正见了世面。
长安是天下人梦中的金石地,每一处都极尽奢华。薛景生甫一出世便是薛家捧在手心里护着的二少爷,又有一位大哥在前面替他担去了光耀薛家门楣的重任,所以没少干些让人头疼的混账事儿。
苏瑾生来胆小怕事,一遇上他,喝酒取乐、彻夜不归、撒谎诓人的事儿都做了,甚至连某些让人想入非非的声色场所也逛过几次,但薛景生还算有良心懂些女儿家的心思,没带她去过真正的风月场所,说要把她卖到青楼自然也只是想逗一逗她看她恼羞成怒的玩笑话。
可她从薛景生处学来的胆大妄为,却让她直接把皇上带去了青楼,那些传说中的风月之地。
绘凰楼是这城中最为奢华的一处可供人放纵的人间天堂,还未走近,已能听到丝竹之音自那闪闪发光的建筑中传出,酒香掺着美人香萦于鼻尖,廊檐上每隔几步便挂着一只花灯,每一层形状皆有不同,远远看去,只觉震撼。
她出门前换了一身男装,带着目瞪口呆的皇上走进那个本不该有良家妇女出现的地方,轻车熟路的唤来里面的鸨母,一出手便是一盘黄金,吩咐她去把这绘凰楼中所有漂亮的姑娘都叫来,接着回过头叫上还没有回过神来的男人,莞尔一笑道:“走吧,今日便宜你了。”
鸨母看他们出手这般阔绰,稍稍打量几眼,想也不想便亲自带他们去了上面预留着的厢房,一路上极尽讨好之色,旁敲侧击地询问他们从何而来喜欢什么样儿的姑娘,苏瑾微微示意了下身后的人,呵笑道:“我们家公子对女人的要求向来很高,可千万得找几个漂亮的过来,否则有你们好受的。把我们家公子伺候高兴了,以后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好处,但若随便找几个歪瓜裂枣就想糊弄过去,你们这绘凰楼一夜之间易主也不是什么难事,可明白?”
那鸨母以为她说的尽是夸大之词,若放在他人身上,只怕还不等他们说完她已忍不住要叫人来把他们轰走,可苏瑾叫人送来的那些黄金将她心底谄媚讨好的天分都给激发了出来,只赔着笑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们这绘凰楼啊,别的不说,单是姑娘就高于别地的,绝不比宫里的美人差,管保是那宫里的主子来了,也会乐不思蜀不想回去了呢。”
他们身后的一干随从有些尴尬地咳了几声,但看到皇上脸上那不知是何情绪的面色便纷纷压了下去,将视线转到一旁千娇百媚的美人儿身上。
说着,他们已进了厢房,趁着鸨母去叫人送茶送酒送点心的间隙,他一把将苏瑾抓过来,低声问她究竟要做什么,她难得真心对他笑了一次,却说道:“不是说要喝酒吗?来这种地方正好,有好酒好菜还有美女可供赏玩,我就喜欢这样热闹的地方。”
他倒吸了口气,面带愠色地看着她道:“天底下有哪个女人会把自己的夫君往这样的地方送?”
话音刚落,鸨母带着那些所谓的绝色美人涌了进来,立时将这原本宽敞的地方变得拥挤了些,苏瑾倒也不含糊,微微往后退了两步,两眼一扫眉头一皱,说这些人不行,叫人又送了些赏银过去,鸨母便又赶紧带着她们出去换了批人进来。
往复几次,见他站着不动,她便自作主张地点了几个人留下,剩下的都让那些随行的御林军前去挑选,很快,鸨母便拿着那些赏银眉眼含笑的走了出去,将那厢房留给了他们。
绘凰楼里有个高台,上面歌姬舞姬不断,怀抱着美人饮酒取乐观赏歌舞的人不少,她将临走廊那一面的纱帘挽起,视角甚好,高台上最精彩的那一面都被尽收眼底。
宫里的漂亮舞姬比这里多了去了,如他这样自小在美人堆里长大的,什么样的货色没见过,犯不着特意来这样一个烟花地寻欢作乐,只要他想,那偌大一个皇宫都可以是专属于他一人的青楼,苏瑾此举实在太过奇怪,叫他不得不防备。
他抓着苏瑾不让她离开,她也毫不在意,坐下便自顾自地将酒杯倒满,抬眼示意那些个美人儿上来好生伺候着她家公子,接着便专心看着外面高台上的歌舞,也不管他在这样一个境地里究竟会如何自处。
听得他话中带着不悦,旋即转过头亲自哄他喝了几杯酒,把一旁心有戚戚放不开的美人儿呵斥了一顿,竟也能演上一出好戏,又叫他目瞪口呆了些。
酒过三巡,她不胜酒力已有些醺醺然,抓着一人的手问她茅房在何处,得了答案便挣扎着起身向外走,他顾不得那么多也站起来陪她一起,推开厢房门,原本该守在门外的那些御林军竟一个也不见了影踪,大约是得了贤妃特许,也跟着一同寻欢作乐去了。
他始终沉着个脸,叫那些美人儿不敢在他面前太过造次,好不容易等到苏瑾肯离开那个厢房,她却直奔着茅房而去,偏偏那里只有男人的地盘,他们迎面撞上几个醉醺醺的酒鬼,与他们打了个照面便又继续去寻找他们的花天酒地。
苏瑾也为难起来,站在茅房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有些尴尬地回过头看了他一眼,又故作底气十足的模样把他往回推,说让他先回去,却被他用力抓住手腕,不及撒泼叫疼便听他道:“回去。”
“我知道,等我解了手就回去嘛。”
“朕……我说的是回去!你回去再解手。”
“我憋不住。”她喝了酒,又必须得强打起精神,脸上已开始泛白,这在外人眼里看来是酒量佳的表现,偏偏她却不是这块料,说话也带了些酒鬼才有的粗鄙。
他有些急了,右手抓得更用力了些,怒声道:“你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正说着,又一个男人从茅房里出来,苏瑾愈发尴尬,只能由着他把自己拽回厢房,看他面色愈发不好,生怕他忽然强行把她押回宫里,冷不丁抱着一个美人便凑了上去,低语几句过后得意洋洋地对着他道:“我和这位姑娘去一趟楼上,公子若有看上的,直接享受便是,玩儿够了咱们再在这厢房里会合。”
说完,她也不管他在背后叫了什么,抓着一个美人兴冲冲地跑上了楼,头也不回,只一会儿,便消失在绘凰楼的人声鼎沸里,他再想追上去已来不及。
原该生气的,可那诸多顾虑叫他又不得轻易发脾气,只能叫来一个人让她带着自己上楼去找那个忽然跑没影儿了的人。
那边苏瑾带着人家美人儿上了楼,才打开房间门,她却拿出一锭银子悄悄塞到她手中,嘘了一声,让她先进去等着。
美人得了命令,心领神会地走进去关上了门,她用力晃了晃脑袋,看准一个方向便走了过去。
陈沉在另一处的厢房里等了许久,才终于等到脚步已有些不稳的苏瑾,里面只有他一人,那门忽地被人推开,紧接着一个人影便莽莽撞撞的冲了进来。
“还以为你来不了了,这几日宫里到处都加强了守卫,要见你一面着实不易。”
“我把皇上也带了出来,不然还找不到出宫的法子。咱们长话短说,陈沉,我想把出宫的计划往后推一推,等案子水落石出了再走。”
“你确定皇上真能找到那个凶手?万一……。”
“我顾不得那么多了,若真是有人故意要杀害我的孩子,我就是豁出这条命也要报仇,谁也别想叫我放过那个人。”反正除了这条命她也不剩什么,她连杀了皇上的心思都有,更何况是别人。现在有人证实了那是一个阴谋为的就是打击她,她怎么可能放过。
“有仇必报,我喜欢哈哈哈。”陈沉大笑,看她喝了不少的样子,却还能这样条理清晰的与他说话,禁不住摇了摇头,又说道:“你这样把皇上甩开也没事吗?万一身份暴露,这可是个不小的麻烦,需不需要我多派几个人?”
其实这绘凰楼已到处布满了他的眼线,从他们进门的那一霎那他就叫人加紧了戒备,不然苏瑾也不敢这样大胆地丢下皇上一个人在那个地方。
苏瑾摇摇头,一只手抓住了桌上的酒壶,道:“我们出来的时候几乎没人知道,不妨事,他也是个有分寸的人,不会做那种于己不利之事。”
“那齐澜那边的人我便叫他们安心在约定好的地点等着吧,等我们结束了长安这里的事情再送你走,你早些回去,以免被皇上发现了对你不利。”
她低低说了声多谢,抓起桌上的酒壶仰头一饮而尽,趁着那股酒气还没上脑,踉跄着站起来向陈沉告了别,头重脚轻地走了出去。
陈沉站在窗前看着她离开,低下眼扫了扫这绘凰楼里的人,嘴角微微一笑,怡然自得的等着下一出好戏的上演。
有人在她面前说了些什么已全然听不见,只知道有人走过来叫了声什么,不及答话,傻笑了一声便扑了下去,顺利地在来人将要发怒之前昏死过去,叫他有火无处发,冷着脸把她抱起带离了这个地方。
她倒是聪明,知道用昏睡来躲过他所有的追问,反正对着一个烂醉如泥的人,纵是刑部的人来了也无计可施。他克制不住的怒火到了第二日也还是难以湮灭,可她不再回避他的亲热示好又叫他迟疑下来,最终还是决定放下不与她计较那晚的奇怪举动。
如此,倒像是真的和好如初、如他所愿了那般,只是他第一次见识了苏瑾的善变,到底是震惊的,更对苏瑾那潜藏的、不为人知的特性好奇不已。
每日将她留在身边,细心留意她的一举一动,却无甚收获,半是懊恼半是失落,整个人渐渐变得有些狂躁,却又不能发作。
清晨时分城里下了场雨,细细唰唰的雨滴在房顶上轻敲,唤醒了沉睡的人。她睁开眼,皇上已然不在房里,她和着单薄的衣衫缓缓走到窗边,看着那场雨出了神,倚着窗框时的身姿有一种小女人独有的风流妩媚。眼波流转处,满目皆是风景。
他喜欢抱着她入睡,昨夜的温存让她心底里生出一种慵懒,脑子里忽地闪现出一种奇怪的念头,转过身看着这房里的摆设,精致华美、富丽堂皇的空间里满眼都是别人梦寐以求的荣宠,有人与世无争,有人机关算尽,为的却都是这让天下人趋之若鹜的荣华富贵。
她忽地觉着自己要求得太多了些,想得一人白首,想得一城终老,想得一世无虞,想得现世安稳,可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何况还是在帝王之家。
她在房里来回走了数遍,用脚步丈量这房子的大小,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慌忙去拿了件衣服穿上,站在门后等着他进来,不曾想来的人却是太后。
被带到太福殿时里面已坐了好些人,皇后淑妃都在,还有何昭仪、徐昭仪,她看到那阵势便猜到了些什么,徐昭仪看着她的眼神带着阴戾,一旁的淑妃和何昭仪眼里满是愤恨,座上的皇后则是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心情各有不同,却都带着一个目的。
太后问了她许多问题,都是她为什么要害何昭仪的孩子还将这嫁祸给淑妃一类,连最初的问她到底有没有做过此事也没有,她不承认便将杏珠和迎燕带上来,还将好几个布娃娃一并甩在她身边,她看着那些娃娃瞬间便失了神,最后笑出了声。
“大胆贤妃!死到临头竟然还笑得出来,似你这般的恶毒心肠只怕连阎王爷也容不下你,赶快从实招来!”
“我从未做过此事,如何招认?”
“还敢狡辩!这娃娃便是从你殿里搜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脱得了干系吗?”
“人证?仅凭徐昭仪一人之言太后便这样断定是我所为,未免有失公允;而这娃娃,仙居殿每日都敞开着大门,太后怎么知道不是别人偷偷窜进仙居殿放下此物好栽赃陷害于我?”
“禀太后”,徐昭仪看也不看她便跪下来毕恭毕敬地磕了个头,道:“臣妾曾几次进过仙居殿看望贤妃娘娘,每一次都看到贤妃娘娘在做针线活儿,臣妾虽眼拙,但也能认得出来这娃娃上绣的花儿和当初臣妾所见一模一样。谁不知道何昭仪有身孕时贤妃才夭折了一个孩子大受打击,连自己的亲生女儿也不要想杀之而后快。对待自己的亲生骨肉尚且如此,何况是一个从她身上抢去了皇上所有宠爱的何昭仪?”
何昭仪也两眼含泪地跪了下来痛声道:“请太后娘娘、皇后娘娘为臣妾做主啊,贤妃明知臣妾怀了身孕还故意装神弄鬼将臣妾吓得几日不敢出门,此事皇上也知道,当时连美人也在场,都可以为臣妾作证。”
一时间所有证据都指向了她,不等她为自己辩驳,在徐昭仪说她甚至还威胁皇上听命于她时太后便再也没给她开口说话的机会,直接命人将她打下了天牢,随着她一同进去的还有杏珠和迎燕。
当今皇上是太后的心头肉,单她威胁皇上听命于她这一点,便足以让她死上千百回。
事情反转太快,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她已从独享圣宠的贤妃娘娘变成阶下囚,而这一连串事情衔接得天衣无缝,根本让她无从辩起,但也只是看似天衣无缝罢了。
从前在薛远身上发生的一切不多时便转移到她身上,杏珠迎燕也受她连累被打得遍体鳞伤,更让她心里愧疚不已,一心以为会来救她的人没有半点消息,就像是被人遗忘了那般,可她忽然被人从乾坤殿带走皇上不会不知情。
一连在牢里待了生不如死的几日,不用被拉出去严刑逼供时,她脑子里不停在想脱身的办法,就算自己了无牵挂死不死都无所谓,她也不能牵累了杏珠和迎燕,否则就是死都不能原谅自己。
但到了牢里这么久前来看她的人一个也没有,她甚至不知道皇上一旦听信了她们说的话还会不会来救她愿不愿意相信她是无辜的,如此,唯一能求的只剩下老天爷了。
迎燕平时大大咧咧的,可真到了这时胆子却小得可以,抱着杏珠的手臂低声啜泣许久,像被人射伤后独自躲起来舔舐伤口的小兽,泪痕明显。
这次杏珠终于没再出言打击她,还任由她在自己衣服上蹭眼泪,脸上的神情恬淡如初,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让她害怕。
“杏珠。”
“嗯?”
苏瑾趴在干草上扭过头看着她们,努力的笑了笑,道:“我有办法让你们出去了。”
“真的吗?”迎燕叫了一声,满脸泪水的脸庞上终于闪现出一丝希望,很快的高兴起来。
“那……娘娘你呢?”
“我在这里面多待一段时间,不妨事的。出去以后迎燕你去找皇上探探他的口风,若是他……若是他不愿来救我你便跟他说我想见一个人,他会知道我说的是谁。再将我绣的香囊拿去给皇上,那是证明我清白的证据之一,不可落入他人之手。杏珠你去我房中将我藏在柜子里的锦盒取出交给陈大人,里面有我毕生的积蓄,若能逃过这一劫再将它送还给我,不然便由他替我处置。”
迎燕啊了一声,鼻翼一抽一抽地,看着她道:“娘娘,为何我感觉你是在说遗言?”
杏珠掐了她一下低声说好,心里有个疑问想要问出口,苏瑾又说道:“我与陈大人商定好了出宫的计划,若能逃出去自然是好,但若连皇上也不想我活着就让他替我告知齐澜,不必再为我安排筹谋。”
“你和陈大人早计划好了要出宫然后再也不回来?”
她点头,忽地笑了笑,将脸埋到臂弯里。
“那为什么没有动身?”
为什么……她听到了杏珠的问题,一时间忽然忘了答案,这些日子以来她每天都陪在那个人身边,心中虽有芥蒂,但伤口终于被时间抚平了些,偶尔还会隐隐作痛,但也不至疼得一见面便剑拔弩张恨不得从此两不相见的地步,一颗非黑即白的心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麻木,忽然生出的念头里也告诉她,就这样过一辈子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不能要求得太多,他会烦,自己亦然。
最后一次被带出去准备行刑,苏瑾在那个人的鞭子落到身上之前平静的承认了一切,将所有罪名都包揽到自己身上,让他们把杏珠和迎燕放了。
幽暗的刑房里燃着两个大火盆,被带回牢房里时,她被不远处一扇小窗户透进来的阳光闪了一下眼睛,有人站在不远处看着她,一身龙袍满室流辉,看得她险些移不开眼。
他什么也没说,眼里流露出的失望让她惊诧许久,原本想好的说辞忽地不知该怎么说出来,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可他到底听进去了她的话,又过了好些时辰,有人从远处缓缓向她走来,一股清新的香气挑逗着她的鼻尖将她从混沌中唤醒,太后皇后等人只想她死去,迎燕杏珠都是无辜她们根本不会在意,所以此时牢里只剩下她一人,所有的漆黑环绕在她身旁,密不透风。
她抬起眼看了许久,这才认出眼前的人真的是苏鸢,那个本该在徐州的人。
苏鸢比从前看着更显丰满,唇红齿白的模样,即便到了现在也能轻易吸引住许多男人的目光,也难怪皇上会对她如此上心,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她留在身边。
苏鸢披着一件宽大的披风,全身上下只露着一张脸,王公公嘱咐她们快些结束以免被人发现,到时她们姐妹俩谁都不能活。
苏瑾看着她身后的王公公心里的疑问终于少了些,不待开口已是泪流满面,可她不敢让苏鸢发现,躲在黑暗里任谁也看不出她脸上的异样。
“我会请皇上想办法救你出去,过几日我便要回徐州,他会好好照顾你。”
“你和皇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瑾儿……。”
“我看到了,在你要离开长安的前一晚我和齐澜去找你,我们都看到了,在长欢殿。薛景扬死前查出了那个小公主的母亲是谁,所以皇上不希望我出宫看他最后一眼,我是换了你平常喜欢穿的衣裳再模仿你的妆容去见皇上才得以出的宫。我早知道皇上他对你的意思,却不知你也对他情深难抑。按我们先后怀孕的日子来算,先帝还在世时你们便已经走到一起了吧。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竟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算计丢了性命。”
“瑾儿我们从没有想过要伤害你,真的。”
“是啊,从来没想过,所以一出手就是致命一击。罢了,怪只怪我自己当初没有坚持离开长安,我原想在狩猎回来以后就走,可是又狠不下心来,自己把自己弄进了那个怪圈。如果时间可以重来一次,当初大娘要求我顶替你嫁到薛家时我就该拒绝,然后不顾一切的逃。命运真的很爱捉弄人姐姐你说是不是?可能我跟我娘一样,注定在爱里得不到善果孤独终生,爹一辈子不爱她,皇上也不爱我。她这辈子只有一个我,却是在走她的老路;这样看来上天把我的孩子带走才是对他的眷顾,命途本就多舛,还生在帝王家。姐姐,当初青州那边送了信来说我娘病重一事你知道吗?爹说他寄了信到宫里,你可有见到那封信?”
苏鸢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苏瑾自己想了想,喃喃道“若是你故意没有告诉我,就算了”,一连说了好几个算了,说完重新埋下头去不肯再多看她一眼。知她心里难受苏鸢也没有再逗留,只说自己一定会想办法把她救出去,便跟着王公公迅速离开了天牢。
她走后苏瑾一个人缩在角落里想了许多,也许是知道她招认了,第二天皇后太后依次进来看她,每个人眼里都带着嫉恨,恨不得她立即死在这牢里。
皇后说:“你说别人蠢钝不堪,可你明知自己是冤枉的不也无法替自己辩驳吗?有本事你去昭告天下说那件事不是你做的是有人陷害你,让皇上来救你啊!实话告诉你,这件事徐昭仪都告诉了我,我就想看看你最后是怎么死的,跟这么多人斗,你的聪明才智能让你撑到几时?”
“徐昭仪的目标是后位,你自己该小心提防一些,不要到时候落了个和我一样的下场。”
“这不用你多嘴,我手里还有筹码我怕什么,到了必要的时候我会让你女儿下去陪你,让你们母女俩一块儿下去和你儿子团聚。”
“杀吧,反正那个小公主的死活与我无关,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也对,你本来就想杀了她,被皇上百般阻挠才没有成功,那本宫就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尽情杀吧,这宫里还有几个孩子都一块儿杀了,皇上会感激你一辈子。”
“既然这样恨皇上,当初为何要进宫呢?好好待在薛家当你的少夫人多好,薛家虽然没落下去,但也算是大户人家,换做我,可舍不得薛景生那个小子。”
“怎么,觉着我一个弃妇抢了你们这么长时间的风头,不甘心?”
“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弃妇,现在连皇上也不要你,再风光也只是过去,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看来你还是听不懂我的意思,一个弃妇都能抢了你们的风头,不就证明你们连弃妇也不如吗?傻。”
“你……。”
与她对辩许久,眼看着她的面具一层一层的剥落,心里也不再觉得震惊,目送着她离开不久,太后也携着淑妃一同进来,但她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和别人周旋,有气无力地躺在地上,对她们的讽刺谩骂不闻不问,硬生生将她们气走,她们越是气急败坏,她脸上的笑便越是得意。
又等了许久,徐昭仪却没有出现,原以为她也会和其她人一样,想要来看看自己落魄时是什么样子,再好生嘲讽一阵送自己上路,毕竟她也是最想自己死去的人之一。
可她很聪明的选择不出现,也许是猜到了这时的苏瑾不会在口头上那么轻易地放过她。
杏珠进来时她还沉浸在自己世界里,想着自己未曾相见便永别的儿子,让人打开锁头走到她身边轻轻地叫了声“娘娘”,苏瑾听出了她的声音,抬起头看时眼眸里还盈着泪。
今夜宫里有赏花大会,各宫各殿的人都会参加,皇上要陪着太后皇后和一干大臣游园赏花观看歌舞,根本无暇来看她最后一眼。
太贞二年,后宫贤妃以巫蛊之术为祸他人,赐白绫,果断而决绝,不复昔日情分。
苏瑾忆起世间还能记得她的几个人,娘亲抱憾故去,薛景扬魂断长安与阮从忆在另一个地方相遇,薛景生带着青瑶远走他乡与她从此爱恨无关,陈沉重回长安给了她一丝希望,齐澜守着北国许她一个天涯海角。
曾以为姐妹情深的苏鸢仍是情深,但情意已去再无亲昵。曾以为要相守一生的夫君最终成了要取她性命之人,一国之君又如何,却不知她的屈打成招里藏着多少期盼和委屈。
她觉着自己傻,或许如同薛景生那样厌恶自己的人还有许多,只是都没有发现罢了,不然当今皇上为何会几次三番想也不想就要她堕入无间地狱,从青瑶开始,到苏鸢,到何昭仪,他对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好到纵是滥杀无辜也绝不放过的地步。
每一次她都是最该死的那个人。
最可悲时大约也不过如此,她又想起惨被自己连累的孩子,若那个孩子没有降临在她身上,或许他可以平平安安的出生,再平平安安的长大,至少还有疼他爱他的父亲。
“你们有没有对皇上说我是屈打成招的?还有让你们送去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呢?”
“太后说了,是你自己招认的就不能再留你,皇上便什么都没说。”
“你替我向陈沉和齐澜道谢,就说我……。”
杏珠按住她的手向她摇了摇头,牢外不知为何忽然响起了一片打杀声,混乱中她被带离天牢一路逃到宫门外,像是早早约定好了那般,守城将士问也不问就放她出了城,外面已停着一辆马车,是要送她离开的。
临上马车时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城楼上竟出现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就那样定定地望着这个方向,大门一点一点关上,最后完全将她隔离在了长安城外。
命运的洪流将她带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一点一点,剥蚀了所有触觉,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恐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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