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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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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本书前文提到的裘芷仙,自从灵云等走后,李英琼、申若兰二人也跟着要骑了神雕赶往青螺,只芷仙一人在峨眉留守。芷仙因为凝碧崖虽说洞天福地,洞上还有灵云等法术封锁,但是如今正邪各派势成水火,自己学剑入门不久,本领低微,万一发生事变,如何得了。再加上姊妹们在一起热闹惯的,一旦都要远去,只剩她一人,影只形单,又孤寂又害怕,好生不愿。知道英琼虽然年纪最小,因她得天独厚,生具仙根仙骨,仙缘又好,最得众姊妹敬爱,平日性情坚定,何况她去志甚坚,更难挽回。自己百不如人,怎好勉强她不走?想起若兰情性最为温和,便去朝她委婉诉苦,求她转劝英琼,听大师姊的嘱咐,不要前去。满以为只要若兰为她所动,英琼一个人鼓不起劲,便可无形打消。谁知若兰也和英琼一样心理,好事喜功,不好意思当面拒绝,却去推在英琼身上。芷仙劝阻无效,自己又不敢学她二人的样,背了灵云一同前往。无可奈何,,只得由若兰传了木石潜踪藏影之法,又赠了一面云雾幡,以备万一防身之用。眼望着英琼、若兰欢欢喜喜骑雕飞去,一时顾影苍茫,不禁伤心起来。后来想了一阵,自己又宽慰自己:“假使不遇妖人,至多不过与夫婿完姻,终老人世,哪里能到得这种仙山福地,与这些仙姊仙妹盘桓,学习飞剑?又承众姊妹不弃,并不因自己失身妖人,天资平常,本领低微,意存轻视。少年喜事好胜,人之常情,自己既无有本领跟去立功,哪能强人所难,硬留别人陪伴自己?何况英琼、若兰还再三劝勉,仿佛怪过意不去似的,走时又承若兰殷勤传了法术,赠了法宝,岂不更为可感?”想到这里,不再烦闷,鼓起勇气,在外面先练了一回剑术,又将若兰所传法术演习了一回,然后人内打坐练气,虽然觉得有些孤寂,倒还不怎难受。初意以为英琼、若兰必定是随了灵云等同回,最早也得过了五月端午以后,算计还得好几天。她们在山,还可随便到洞上去满山闲游,如今既剩自己一人,责重力微,哪敢大意。除了在凝碧崖前练习剑术外,一步也不敢远走。连猩猿袁星上去采摘花果都恐生事,都再三嘱咐早去早回。
到第二天,芷仙做完了功课,一时无聊,喊了袁星,一同走到凝碧崖那一个壁立飞泉的小峰下面。因这小峰孤峰独峙,飞涌成瀑,声如仙乐,连那大无洞对面的小峰,都被众人商量取了名字,一个叫仙籁顶,一个叫玉响石。众人无事时,常时喊开金蝉,飞身到仙籁顶上寒泉凹中洗澡。这时正值暑期将近,越显洞天福地,境界清凉。芷仙平时见众人飞上飞下,随意沐浴,好生羡慕。自己因本领不济,又有许多心事,素常不似众人活泼,随意说笑,不便也和众人一样将金蝉喊开;总是趁众人都在前崖练剑玩耍时,俏悄唤了袁星去给她望风,独自一人跑到大元洞对面玉响石,于僻静之处脱了衣服,临流照影,独浴清波。仙籁顶上一次也未去过。这时刚走到峰下,袁星对芷仙道:“裘姑娘,你在此玩,我趁主人们不在,上去洗回澡去。”那袁星虽是个母猩猿,自从通了人言以后,处处都爱学人的动作,一样也知羞耻。芷仙无事时,又给它改做了几件衣服穿上,它越发知道爱好。除主人李英琼外,对芷仙最为尽心,芷仙也非常爱它。有一次它见众人俱往仙籁顶洗澡,它也想学样,被英琼看见,犯了小孩脾气,说它一身毛茸茸的,怪它弄脏了水,喊将下来,便要责打,多亏芷仙同众人笑着讲情才罢。
芷仙今日见它又要上去洗澡,便笑它道:“你又忘了上次不是?你主人回来,她打你,我可就不劝了。”袁星道:“我知姑娘人好,不会告诉的。我对姑娘说,洗澡还是小事,哪里都可以洗。不过我虽是畜类,到过的山水很多,见的奇怪景致也不少,从没有见过我们凝碧崖这座小峰和大元洞前涧中那一块石头那么奇怪的。尤其是仙籁顶这座小峰,孤立在悬崖平顶的上面,流泉飞瀑,永远不断,却无一人知道它这泉源从哪里来的。上次我上去时,看见顶上只是一个三四丈方圆的浅凹,深才三四尺,四面还有二尺许宽的边沿,好似天生成的一个浴池。那水又甜又清,我拿手脚在池底摸了个遍,一个小洞也没有,并且还是平底,只中间稍微陷下去一点,又是实实的。那水本从崖旁那块龙石上流到池中,再由池里分溅出数十道细瀑布往下流的。我又纵到那块龙石上一看,更奇怪了。那龙石从下面看去,好似与凝碧崖相连。到了上面一看,不但完全两不相干,而且石头的颜色都不一样。凝碧崖石头是灰白色同储色的,龙石却是上下黑绿绿的,连一些深浅都不分。这还不说。再看那水,也是和下面浴池一样的浅深,只东角缺了一块,水从那角流出,变成一股两三丈粗的飞瀑,落到下面浴池内,再往四外飞溅。我正寻找水源,佛奴便去告我主人,将我唤下来骂了一顿。我先不明白佛奴为什么要告我,我又不懂它说话。过了两日,我渐渐懂了佛奴的鸟语,问它那一次何必害我挨打?它先不肯说,我问了多少次,它才说这峰连那大元洞前的玉响石,有许多讲究,现在连主人都不能说,将来机缘到来,自会知道。它以前随白眉老禅师在此住了多年,所以知道得清楚。还说上次我上去,虽然告诉主人,主人并未打我,它还觉不解恨。它奉有白眉老禅师法旨,第一是保护主人,第二便是守护这峰。我再如偷着上去,它也不再告诉主人,定要用它的鸟爪子将我抓死。我自知敌不过它,它的一双眼睛又尖,以后就没敢上去。我每晚常见那块龙石和仙籁顶上宝光冲起,大家都以为是水光和月光相映闪出来的光彩。据我看来,决不是什么水月光华,倒有些和莽苍山那座石洞相仿。你说没有宝贝,四面石壁自发光明,黑夜就如白昼;你说有宝贝,我主人曾命我儿子儿孙同那许多马熊,把那石洞找了个遍,也找不出丝毫影子。别人不说,金蝉大仙生具一双慧眼,竟没留神到那仙泉的来历古怪。我本想对主人说,我又气不过佛奴那样强横霸道,事事它都要占先。总想得一个机会,寻出仙源根抵,看看到底发源之处藏有宝贝没有。查看真实了以后,再由姑娘去对我主人说,既不伤佛奴的面子,还讨主人同各位仙姑的喜欢。难得她们都不在家,意欲跑上去看个明白。在没有将宝贝寻出以前,就是她们回来,也请姑娘不要提起才好。”
芷仙听袁星一说,也动了好奇之心,便想一同上去。袁星长于纵跃攀援,自不必说。就连芷仙自经众人指点用功之后,虽不能驭气飞行,轻身之法已经有了根抵。何况仙籁顶又只有十几丈高下,虽然龙石要高得多,有袁星相助,想来上去也非难事。凝碧崖又不会有外人闯入。当下便和袁星将上下衣服卸去,芷仙只穿了一身贴身衣裤,从飞瀑喷泉中穿到仙籁顶峰下,由袁星扶掖着,半爬半纵地到了峰顶一看,果然和袁星所说一点不差。起初还以为仙籁顶的浅池是经龙石上挂下来的那一条瀑布积年冲激而成的浅凹,再一看那四周池边宽窄匀圆,四面如一,宛如人工制就一般,才觉有些希奇。当下先在池中宽了贴身衣服,跑到挨近飞泉落处,冲洗了一阵。又张口去接了些泉水来吃,果然甘芳满颊,清凉透体。那袁星却志不在浴,只管伏身下去,用手足到处摸索。停了一会,站起身来对芷仙道:“这里寻不出端倪,我们到那发源之处龙石上面去吧。”芷仙这时正披散着头发,迎着飞泉,眼望着龙石上那条瀑布如玉龙飞挂,倒泻银河。自知力弱,还不敢站在瀑布下面,只相离两三丈以外,已觉飞珠喷玉,顶沐寒泉了。一面洗浴,一面观赏四外仙景,耳听瀑声轰轰隆隆,与数十道细瀑泻落在峰下石头上面发出来的琤纵繁响相应,真如仙乐交奏一般。正在得意忘形,袁星语声被泉瀑之声一乱,都不曾听见。直到袁星过来拉她,连说带比,才明白了它的意思。仰头一看,从龙石下面看去,与仙籁顶倒还若断若连。到了上面,才知两下里相隔还有七八丈远。只瀑布发源之处,如龙石一般,平伸出在仙籁顶上。那龙石四面壁削,布满苔绣,滑不留足,不似仙籁顶虽然上丰下锐,还有着脚攀援之所。再加上那道三四丈粗的飞瀑从天半倒挂,银光闪闪,声如雷吼,令人看了眩目惊心。再要逆着瀑布飞身数十丈上去,不禁有些胆怯,把初上来的勇气挫了一多半。袁星见芷仙为难,便说道:“要从这里上去,漫说姑娘,连我也上不去。我不过是陪了姑娘先到这仙籁顶上看一看,龙石上面的情形更奇怪呢。姑娘要上去看时,且在这里等候,待我下去,绕道从凝碧崖上面纵将过去,再用山藤援接,只要避开这大瀑布,上去就不难了。”芷仙闻言,笑着点头。袁星便纵下仙籁顶,兴冲冲寻了一根长的山藤,跑到凝碧崖顶上,与龙石相距只有七八丈远。袁星带着山藤只一纵,便飞渡到了龙石上面。在瀑布左近择了适当地方,把长藤垂将下来。芷仙连忙纵身一把抓住藤梢,攀援而上。到了上面一看,那发源之处却是一泓清水,光可鉴人,石形如半爿葫芦相似,水便从葫芦柄缺口处往下飞坠。下面是那样飞泉飙落,声如雷轰;上面的水却是停停匀匀的,若非缺口处水流稍疾,几乎不信这里是发源之处。再看面积,并没有仙籁顶大,水却稍微深了一些,其冷透骨。
那袁星到了上面,一刻也不曾安静,手脚并用地在水中东找找,西寻寻。芷仙便问它找些什么。袁星道:“姑娘怎么一丝也不在意?你看这里是几丈粗的瀑布发源之处,水却这般停匀,池底石头如碧玉一般,连一个水穴都无有。如果这里头没有藏着宝贝,姑娘将我两眼挖去。”芷仙笑道:“就有宝贝,这样大一座石峰,比仙籁顶还要高大,宝贝藏在里面,怎么取出来?这两座峰又是这里的仙景,漫说无法奈何它,就有法子想,既不敢把它弄毁,以免受大姊她们责罚,教祖怪罪,还不是空想?”袁星道:“话不是这样说。但凡洞天福地中,所藏仙佛留下的宝贝,看去虽难,真要仙缘凑巧,得来却极容易。且不用忙,我早晚总要寻出它的根抵来才罢。倘若得到一两样宝贝孝敬我主人同姑娘,也不枉我跟随一场,受主人和姑娘许多恩义。”说罢,又满水中去摸索,算计天将近夜,仍是一无结果。芷仙浮沉碧波中,工夫大了,渐渐觉得足底有些寒意,便催袁星下去。好在下去比上来容易,只须从龙石上飞越到凝碧崖便可,无须再取路仙籁顶。当下仍由袁星先飞过去,芷仙紧抓山藤荡到对崖。复命袁星回到仙籁顶上取了贴身衣服,一同人洞换了干衣,重新出洞,坐在崖前。袁星又去取了些果子出来,一面吃,一面谈说。
正在得趣之际,忽见一朵彩云从空中飞坠。芷仙从未见过这种彩云,慌得口诵真言,正要用木石潜踪之法隐过一旁。彩云敛处,现出四女一男。男的正是金蝉。四女当中,一个是李英琼,一个是申若兰,业已委顿不堪;还有两个不认得,俱都生得仪态万方,英姿飒爽。才定了心神,上前相见。金蝉先喊芷仙道:“若兰姊姊同英琼师妹都中了妖法的毒了。这二位是新入门的秦紫玲、秦寒萼师姊。你快和袁星帮助二位师姊,将她两人扶到洞里头去吧。我还要去寻芝仙要生血呢。”说罢,也没和芷仙引见,急匆匆自往后崖便走。芷仙高叫道:“蝉师兄快回来,芝仙不在后崖,适才我见它独自现形出来,在玉响石上面拜月呢,你到那里去寻它吧。”金蝉闻言,才回转身来,往太元洞前跑去。袁星一见主人受伤,早已急得不可开交,眼泪汪汪地随在紫玲姊妹与芷仙身后,到了太无中洞二人的房内。此时英琼、若兰俱都牙关紧闭,面如乌金,两双秀目瞪得老大,不发一言。紫玲知道事在紧急,将申、李二人分别扶上石床之后,便问芷仙道:“这位姊姊想必就是灵云大师姊所说的裘师姊了。李、申两位受毒已深,非乌风酒不救。她们现在已不能出声,师姊可知乌风酒藏在何处?”芷仙未及答言,袁星听得非乌风酒不救一句话,早已跑进内屋,去将乌风酒取出奉上。紫玲接将过来,叫寒萼去站在门外,以防金蝉闯了进来不便。寒萼道:“你怎么喊我?我还有事做呢。”芷仙便叫袁星到门外去。袁星含泪道:“好姑娘,你去吧,我要看我主人如何呢。”芷仙知它为主心切,只得站了出去。紫玲早知这里有这么一个通灵的猩猿,名叫袁星,却不料它如此忠义,十分感叹。当下先将申、李二人上下衣服一齐卸去。才一打开乌风酒瓶,立刻满屋都充满了奇臭。寒萼道:“这仙酒怎么这般臭法?”紫玲道:“这原是以毒攻毒。留神溅在手上,最好取个什么布条来才好。”袁星闻言,忙将身上衣裙撕下一大片来交与紫玲,飞也似地跑到洞外,顷刻寻来了一根树枝。紫玲刚将布条扎在枝上,袁星便要去把英琼扶起。紫玲知它心意是想自己先救英琼,看它含泪着急神气,甚为嘉许,便对它道:“你快将她放下,我自会先解救你主人的。”说罢,果然先走到英琼榻前,将树枝上布条蘸了些乌风酒,给英琼全身除前后心外俱都抹了个遍。那乌风酒擦在英琼皮肤上面,先冒了一阵蓝烟,知是往外提毒,忙叫寒萼上前施救。寒萼便将宝相夫人的灵丹取出,口运真气,在英琼前后心滚转。一会蓝烟散尽,乌金色的皮肤渐渐转了红润。忽听英琼大喊一声:“烧煞我了!”接着一声响屁过处,尿屎齐下,奇臭无比。这时金蝉早已取来芝仙的生血候在屋外,紫玲见是时候,慌忙跑到室外取来芝仙生血,分了一半与英琼灌将下去,嘱咐袁星在旁看守。然后同寒萼去救若兰,也是如法炮制。不多一会,英琼、若兰先后醒来。芷仙也进来看视,见二人虽然精神疲惫,脸上病容已减,才放宽心。紫玲便对芷仙道:“她二位业已起死回生,再须将养些时,便可复旧如初了。适才见外面瀑布,最好给她二位洗沐一番。这屋子也须汲些清泉洗扫呢。”金蝉在室外闻言,知是又要自己回避,便朝室内高声道:“我到崖顶看看去,二位姊姊走时不要忘了叫我。”紫玲还言答应之后,金蝉径飞身上崖去了。
英琼醒来,见自己与若兰俱都身卧污秽之中,想起不听大师姊之言,果然吃了亏回来,又羞又气。一眼看见袁星笑嘻嘻站在自己榻旁,娇叱道:“你不去打水来洗屋子,在这里笑些什么?我吃了亏,你倒高兴!”说罢,伸手便要打去。寒萼忙拦道:“你休要错怪好人。刚才我们初下来时,它见你那危殆神气,眼泪汪汪,急得什么似的;如今见你醒来,才破涕为笑。它那毛脸上眼泪还没有干呢。”英琼闻言,对袁星脸上看了一眼,便不再言语。毕竟若兰性情温和,醒来见已回了凝碧崖,便把一切委之劫数。因自己虽然比英琼修道年深,根基、禀赋、仙缘都没她厚,不敢大意,只顾闭目静养,一听英琼在责骂袁星,忍不住睁眼笑道:“琼妹妹就这般性急,什么都是劫数使然,这有什么吃亏不吃亏的?秦家二位姊姊嘉客初来,又救了我们的性命,没有什么好款待,洞天福地倒给我两人闹得一团糟,满屋子臭烘烘的。也不说请芷仙姊姊陪她二位到别屋去坐,或者陪到外面看看仙山风景,却犯什么小孩脾气呢?”紫玲姊妹早听说凝碧崖仙景无边,日后又是自己修道之所,适才下来虽然救人心切,只见一斑,已觉是平生见的仙山之中从未见过。被若兰一句话提醒,急于见识见识,估量金蝉此时定然避开,便答道:“此地是愚姊妹将来附骥修道之所,倒不必急在一时,只是二位师姊姊必须沐浴一回。我看适才崖下瀑布就好,何不到那里去呢?”当下又和芷仙分别见礼问讯。
英琼、若兰闻言,便要起床,紫玲忙说此时还不可过劳。当下仍由紫玲姊妹分扶李、申二人,芷仙在前引路,同到仙籁顶下。紫玲姊妹听芷仙说此仙泉甚好,不禁见猎心喜,只留芷仙一人在下边,各人卸了衣服,扶着李、申二人,喊一声:“起!”飞身到了上面。洗了一会,紫玲姊妹又往四下观赏了一阵,果然是洞天福地,仙景非常,赞不绝口。等到洗完下来,业已到了寅卯之交,袁星早将李、申二人衣服取来穿上了。李、申二人本想跟着紫玲同返青螺,及至驾剑光试了试,竟是非常吃力,驾驭不了。又经众人苦劝,才答应在山中休养。因紫玲姊妹初来,离破青螺还有余闲,便命袁星去请金蝉下来一同陪着,全山游了个遍。紫玲是喜在心里,寒萼更喜欢得眉开眼笑。又听众人说起平常在一起用功之乐,恨不能立刻破了青螺,来此居住,把那旧居紫玲谷早忘记在九霄云外去了。
大众谈说了一阵,又往洞中走去。英琼见袁星不在身旁,便问若兰道:“我说袁星被芷仙姊姊惯坏了不是?你看我回来,它都不在旁边,也不知跑到哪里去顽皮去哩!”正说之间,已经入洞,到了英琼所居室内。英琼怕臭,首先捂着鼻子,正要让紫玲等到别屋里去,忽见袁星捧了一个英琼初到峨眉时,李宁制下的一个旧木桶出来。英琼正要喝问,若兰往室内探了探头,忽然扑鼻一股异香。往里一看,忙转身对英琼道:“我说你专门错怪好人不是?我说袁星上哪里去呢,就这么一会工夫,它见用不着它,已将我们屋子打扫干净了。我们进去坐吧。”寒萼也闻见香味袭人,直喊好香。众人进屋之后,若兰又拿鼻子闻了闻,笑道:“这东西真可恶!竟将我从福仙潭桂屋中带来的那盒千年桂实制成的冷艳香,都给偷出来用了。”大家说说笑笑,重新坐下,紫玲才细看二人所居之所。原来是两间极大的石室,四壁光洁如玉,里面石床、石几、石桌、石墩之类,俱如羊脂玉一般细润。再加上若兰爱好天然,把洞外奇花异卉移植了不少进来,更显得幽静之中,别有一种佳趣。转觉紫玲谷富丽中带了俗气。再加这太元洞内千百间石室,自分门户,到处都是金庭玉柱,宏大庄严,光华照耀,亘古通明,真称得起洞天仙府,此为第一。流连观赏,正不舍就去,当不住金蝉惦着青螺,再三催走。紫玲也想起那边正在用人之际,好在不久便要再来,当下别了英琼、若兰、芷仙三人出洞。三人送至凝碧崖前,英琼又再三叮嘱神雕佛奴,如用它不着,可请灵云大师姊命它先回。紫玲点头告辞,叫寒萼、金蝉站在一起,展动弥尘幡,化了一幢彩云,直往青螺飞去。
紫玲三人刚走不多一会,忽然一道金光闪处,飞下一个道人、四个幼年男女。若兰知道峰顶有法术封锁,外人不能擅入,忙作准备时,那道人已远远招呼,说道:“贫道刘泉,奉了家师凌真人之命,将秦紫玲道友在途中所救的于建、杨成志、章南姑、虎儿四人送到仙山,请诸位道友暂时收留,候齐灵云道友回来自有交代。贫道尚奉师命,还有他事,改日再行领教了。”说罢,手中拿着一面符箓一扬,便化成一道金光,冲霄而去。
这时于、杨二童与章氏姊弟早跑到若兰、英琼等面前跪下,请求收录。李、申二人连忙唤起,略问了问他四人经过,便命袁星带入太元洞,去安置他四人的住所,再行出来谈话。于、杨二童还不怎样,南姑姊弟见袁星生得那般狰狞高大,不免有些胆怯。芷仙看出他二人脸上的神气,便拉着南姑的手说道:“它叫袁星,乃是那位李姊姊用的仙猿,虽然它形态生得怕人,却是面恶心善。你们初来害怕,还是我领了你们去吧。”说罢,便要袁星在前领路,自己带了四人随后跟着。芷仙因听南姑说过经过,不由起了身世相同之感;又加南姑聪明伶俐,谈吐清朗,虽是初来,竟挨在芷仙时下一同行走,如依人小鸟一般,非常亲热,愈发加了些怜爱。便把她一人先安置在自己一起,等灵云回来再作商议。将于建、杨成志与章虎儿也安置在金蝉房内。并对四人说道:“峨眉高寒,这里虽然四时皆春,上面却奇冷难耐。现在夏季还不要紧,你四人俱没有多的衣被之物,等大师姊回来,再给你们想法吧。”说罢,依旧领了四人,出洞来见李、申二人。英琼笑道:“我两人中毒太深,虽然被秦师姊救醒过来,身上还不大舒服,所以没陪他们进洞去看住所。裘师姊你将他四人安置在哪里哩?”芷仙笑道:“我看南姑这一点年纪怪可怜的,她又不能和她兄弟同住一屋,别的屋我恐她害怕,我先将她安置在我屋内。她兄弟和于、杨二位与小师兄同居,等大师姊回来再说吧。”李、申二人点了点头。大家又在崖前坐谈了一会,李、申二人各自回洞静养用功。芷仙无事,便领了于、杨二童与南姑姊弟,带了袁星满崖游玩,又把以前经过说与他四人听了。四人见自己能在这般洞天福地居住,喜欢得个个眉开眼笑。
芷仙平日和众人在一起,本领最为有限,遇事都羞于出面,总是随在众人身后。这时见于、杨等四人均系初次入门,又见李、申二人因为病后养息,不暇顾及招待,便以识途老马自居,领了这四个人一路走一路说,越来越高兴,不知不觉又从凝碧崖绕到太元洞西面。那里是一片山崖,满壁尽是些奇花异卉,碧嶂排天,并无上去的道路。芷仙正要招呼众人转身回去,忽见袁星攀萝附葛,手足并用,捷如飞鸟一般,已上去有十多丈高下。南姑等四人几曾见过这种奇景,不由拍手欢呼起来。芷仙刚喊得一声:“袁星下来!”忽听袁星大叫道:“裘姑娘快来,在这里了!”说罢,直往下面招手。芷仙初学了轻身功夫,一时见猎心喜,估量十几丈高,上去还不甚难。便舍了四人,将脚一垫,直往崖上纵去,屏气凝神,施展壁虎游行的轻身功夫,毫不费事地到了袁星面前。一看,原来袁星站立之所,是一块光滑滑莹洁如玉的石板,有七八尺见方。这崖数十丈以上,终年有白云遮蔽,看不见顶,并且看上去是越往上面越难走。四周虽然尽是些香草奇花,除了这块可以坐卧的白石,一切都与下面所见一样。便问袁星:“喊些什么?”袁星道:“姑娘,你看这是什么?”芷仙顺着袁星手指处定睛一看,那块白石前面,薜萝香草密布中,隐隐现出一个洞穴,洞门上还有字迹。这时袁星已用手脚将萝草之类扒开,芷仙往前一看,那座洞门就在这半山崖上,因为终年被藤蔓香草封蔽,所以平时不曾见到。袁星上来时一脚踏虚,才行发现。当下再一看洞门上字迹,竟是“飞雷秘径”四个篆字,朱色如新。洞门只有一人多高,三四尺宽广。洞内深处,隐隐看出一些光,里面轰轰作响。
芷仙知道这里是洞天福地,洞中决不会藏什么猛兽怪异之类,再加袁星已首先进去,便随在它身后往前行走了数十步。洞内寒气袭人,涛声震耳,到处都是光滑滑的白玉一般的石壁,什么都没有。及至走到尽头,忽然不见了袁星。正在奇怪,猛听袁星在下面高叫道:“姑娘快下来,我在这里呢!”芷仙低头一看,原来洞壁西边角上,还有一个三尺多宽的深沟,沟下面有两三层三尺高下的台阶。下面银涛滚滚,声如雷鸣,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发来的泉水。便跟着下去一看,石阶尽处,又现出一条石梁,折向西南,有一眼五六尺高的小洞。才将身钻了过去,便觉一股寒气扑面侵来。抬头一看,玉龙似的一条大瀑布,从对面石壁缝中倒挂下去,也看不清下面潭水有多深。只见下面瀑布落处,白涛山起,浪花飞舞,幻起一片银光,再映着山谷回音,如同万马奔腾,龙吟虎啸,声势非常骇人。再看自己存身之处,仅只是不到尺许宽的一根石梁,下临绝壑,背倚危节,稍一失足,便不堪设想。正有些惊心骇目,袁星又在前面呼唤。芷仙好奇心盛,仗着近来胆力、轻功都有了根抵,不怕失足,屏气凝神,跟着过去,谁知前面越走越亮。把这十余丈长的一条独石梁走完,折向南面,忽然面前现出一片石坪,迎面两间石屋。信步走了过去,里面竟和太元洞中诸石室一样,石床丹灶,色色俱全。猛见石壁上有光亮闪动,袁星忙唤芷仙道:“姑娘留神,石壁里面定然藏有宝贝哩!我是畜类,未得祖师传授,不敢去拿,姑娘何不跪下祷告祷告?”芷仙闻言,一时福至心灵,果然将身跪下默祝道:“弟子裘芷仙误被妖人摄去,多蒙教祖妙一真人接引,收归门下。只是仙缘浅薄,资质平凡,将来难成正果。适才听袁星说石中藏有宝物,弟子肉眼难识,想系以前本洞仙师所留。如蒙仙师怜念弟子一番向道苦心,使宝物现出,赐与弟子,弟子从此当努力向道,尽心为善,以答仙恩。”说罢,站起身,刚要过去,哧哧几声过去,石壁忽然中分,石穴中现出两长一短三柄宝剑插在那里。芷仙大喜,忙跑过去一看,剑下面还压着一张丹书柬帖,上面写着:“短剑霜蛟,长剑玉虎。赠与有缘,神物千古。大汉光武三年四月庚辰,袁公归仙,以天府神符封此三剑,留赠有缘。去今三十二甲子同年月日,石开剑出,得者一人一兽。宝尔神珍,以跻正果;恃此为恶,定干天戮!”这数十个大字似篆非篆,笔势刚健婀娜,如走龙蛇。
芷仙虽曾读过多年书,几经辨认,还细绎上下文气,才行认出,不由喜欢得心花怒放。虽不知袁公来历,估量定是汉时一位得道仙人。重又跪在地下,虔诚默祝,叩谢一番。起来再一细算日期,今日正是柬帖上所说石开剑出的那一天。既说是“得者一人一兽”,那有缘者必是指着自己和袁星了。不过人兽虽各一份,剑却有三口,柬帖上又未指明哪个该得长的,哪个该得短的。长剑短剑虽然同是宝物,内中哪一口比较好些也不晓得。捧着这三口剑,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知要哪一口好。猛一回头,看见袁星站在身旁,瞪着一双大红眼,望着自己手上这三口宝剑,大有垂涎之意。暗想:“为人不可自私。今天如非袁星发现这洞,招呼自己跟了进来,哪里能遇见这种千载一时的机会?况且柬帖上明明写出它也有一份。我只顾欢喜,还没有看看这三口剑的内容,何不拔将出来看个明白,再行分配?”当下先将两口长剑交与袁星捧着,也没对它说明来历。先将短剑托在手中仔细一看,这箭长有二尺九寸,剑匣非金非玉,绿沉沉直冒宝光,剑柄上有“霜蛟”两个字的朱书篆文。将手把着剑柄只轻轻一抽,一道寒光过去,剑已出匣,银光四射,冷气瘆人毛发。便走出石室,在外面石坪上,按照灵云所传剑法略一展动。一出手,剑上面便发出两三丈长的白光,斗大的崖石稍微扫着一下,便如腐泥一般坠落。芷仙因为地势甚狭,恐怕损坏了洞中仙景,连忙将剑还匣。再将长剑从袁星手中拿了一口过来。这剑通体长有七尺,剑柄上刻着半个老虎。再和袁星手上的一口一比,剑柄上也刻有半个老虎,果然是一双成对的长剑。芷仙见这剑大长,便命袁星抓着剑匣,自己手拿剑柄轻轻一抽,一道青光随手而出。拿到手中,先并不觉甚重。及至略一舞弄,觉着吃力,那剑又太长,佩带不便,知道自己无福享受。又听灵云等平日说,各派飞剑以金光为上,白光次之,青光又次之,黄光还要次些。再把袁星手上那一口拔出一看,发出来的光华竟是黄的,越发觉得两长不如一短。
正要开口和袁星说知就里,袁星已忍耐不住,说道:“恭喜姑娘!平空得了三口好宝剑。我只奇怪这三口剑都好似在哪里见过似的。”芷仙闻言,猛想起留剑的仙人名叫袁公,它又叫袁星,本是猩猿一类。昔日越女曾与袁公比剑,灵云师姊还说过越女剑法同袁公剑法不同之点。袁星又说此剑它曾经见过,莫非袁公便是它的祖先?难得它生得又高又大,此剑想必比我用来要顺手得多,自己仍取那口短的为是。不过虽说仙缘凑巧,又有仙留柬帖,说石开得剑者便是有缘之人,但是自己依人宇下,还未正式得过师传,凡事当由大师姊作主,岂可自己随意处分?这层务须对袁星言明,剑虽是它的,只可暂时由它佩带,正式归它,还得等灵云师姊回来,禀明了经过,由她作主,想必也不会不允,袁星与自己的地位也站得住些。当下对袁星道:“活该你这猴儿有造化,这两口长剑是你的呢!”便把柬帖上袁公遗书同自己等灵云回来作主的意思一一说了。
袁星闻言,喜得直跳道:“这一来,我也快学做人了。姑娘你知道留剑的袁公是谁吗?我听我祖宗说过,他老人家还是我们的老祖宗呢。自从商周时炼成了剑仙,只因在列国时候同越女比剑吃了亏,便躲到深山之中隐居修道,不履人世。听姑娘所说柬帖上言语,定是在那个汉朝时候才成的仙。我的一双眼睛最能看得出宝贝藏的地方。适才见姑娘一下得了三口宝剑,虽然喜欢,却没料到我还有份。只要齐大仙姑一回来,就成了我的,从此再也不怕佛奴看不起我了。我看这洞既是袁公当年修道的地方,也许还藏有别的宝物。姑娘左右没事,何不把它走完,看看还能得到什么仙缘不会?”芷仙被它说动了心,也存了希冀之想,便笑着点了点头,将那口短剑佩在身旁,吩咐袁星仍在前面先走。袁星夹着两口长剑,高高兴兴地觅路,再往前走。
第九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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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辟仙源欣逢旧雨眷言伦好情切友声
且说芷仙和袁星从石坪过去,又见迎面现出一所石室,两扇石门半开半掩。芷仙跟着袁星侧身而入,见里面像是一条石甬道,不透天光,甚是黑暗。芷仙便将霜蛟剑拔出试了试,剑才出手,好似一道电闪一样,黑暗之中,比适才外面所见还要显得光亮。心中大喜,借着剑上光芒,觅路又往前走,越走路越显得狭窄。走到后来,也不知走了多少里路。忽然走到尽头,迎面好似被山石堵死,到处一找,并无出路。不禁大为失望,便埋怨袁星道:“都是你这猴子得了这样好的宝剑还贪心不足,白走了多少冤枉路,害得外面几个人在那里死等。还不快些往回走呢!”说罢,正要停步回身,忽见有一丝青光从对面石头缝里一闪。芷仙知自己剑光是白的,先怀疑是袁星也将剑拔出。及见袁星夹着双剑站在那里,口中直喊奇怪,不住朝那尽头山石上看视,才觉出有些奇怪。此时那一丝青光已从石缝中连闪了好几下,芷仙也学袁星往那发光之处看时,并看不出所以然来,那一丝青光也不再现了。正想问袁星可知什么缘故,袁星已经轻声说道:“姑娘,据我看,这洞我们并未走完,这尽头处的山石和洞中石头并不一样,定是被人将去路用山石堵死。适才见那一丝青光来得奇怪,我们何不将这山石打开看个明白?说不定里面还藏着宝物呢!”芷仙闻言,贪心又起,便道:“虽然这尽头处山石是此洞出路,但是这是一块整石头,又看不出它有多深多大,我们两个又不会法术,岂能容易打通,还不是空想么?”袁星道:“我还有点蛮力,只要这石头没有被人用法术封锁,我就能弄开它。好在打不通我们再回去,也还不晚。”
说罢,将手中长剑交与芷仙,用两只长臂按在石头上面,奋起神力,狂啸一声,朝前推去,连推几下,并无动静。芷仙仍将长剑交它道:“我说白费牛力不是?这大山石如何能推得动?我们还是回去吧。”袁星道:“姑娘别忙,我末后一次用力,好似觉得这山石稍微动了动,定然没有法术封锁。据我猜测,这石至多有二三丈方圆,推它不动,想是被这洞口夹住。等我想个法子弄开它。”芷仙总觉有些徒劳,不住叫袁星接剑回去。袁星猛见芷仙手中剑光直闪,忽然心中一动,跳起身来,喜叫道:“有了!我们有这么好的开山利器,怎么不会用哩!”说罢,接过长剑一抽,一青一黄两道剑光同时出匣。手一抬,直向山石上刺去,只听嚓嚓几声,剑到石开,磨盘大的石块纷纷往下坠落。喜得袁星越发起劲,运动一双长剑,上下左右乱刺起来。不消一会,早将山石穿通了一个三四尺方圆、丈许深的孔洞。芷仙见它时而用剑连斫带刺,时而又腾出手来去搬那石头,有时海碗大的石头迸落到它身上,也不在意,仍是兴高采烈,猛力进行,只激得大小碎石满洞飞迸。自己恐被碎石打着,也不敢上前相助。似这样又过了顿饭时间,猛听坠石纷飞中袁星欢呼起来。近前一看,它已将这两三丈深的石壁洞穿,洞外面天光直射进来,便听到洞外涛声震耳。袁星接连又是几剑,竟开辟出一个可以过人的小洞了。
芷仙自是喜欢,便随着袁星从这新辟的石穴中走了出去。到了外面一看,哪里有什么宝物,自己存身之处却是一片伸出的平崖,有数亩方圆地方。一面是孤峰插云,白云如带,横亘峰腰,将峰断成两载。虽在夏日,峰顶上面积雪犹未消融,映着余霞,幻成异彩。白云以下,却又是碧树红花,满山如绣。一面是广崖耸立,宽有数十百丈。高山上面的积雪受了阳光照射,融化成洪涛骇浪,夹着剩雪残冰,激荡起伏,如万马奔腾,汹涌而下。中间遇着崖石凸凹之处,不时激起丈许高的白花,随起随落。直到崖脚尽处,才幻作一片银光,笼罩着一团水雾,直往百丈深渊泻落下去,澎湃呼号,声如雷轰,滔滔不绝。再往对面一看,正对着这面洞门,也是一片平崖,与这边一般无二。平崖当中,现出一座洞府,洞门石壁,有丈许大的朱书“飞雷”二字。原来自己已经到了洞外,对面飞雷洞伤佛听灵云等说过似的。
正算计过崖与否,忽听碧霄中一声鹤唳。抬头一看,一只仙鹤在斜日阳光下闪动着两片银羽盘空摩云而来,眨眼工夫,落到对崖上。这才看出仙鹤背上还爬着一个白衣道童,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身子半骑半躺在仙鹤背上,一只手攀定仙鹤背颈,一只手抓紧仙鹤的左翼,仙鹤降地,兀自还不下来。那仙鹤忽地朝着对面洞里长鸣了两声,不多一会,便从洞里又跑出一个青衣道童,年纪和先前道童不差上下,口中直说:“师兄,你怎么受伤了?”一面忙着将那道童从仙鹤背上扶了下来,正要往洞里走去。芷仙猛听背后一声娇喊道:“燕哥哥慢走一步,我来了。”言还未了,早从芷仙身后飞起一团黑影,纵向对崖,把芷仙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见是英琼,便猜若兰也来了,再回身一看,果然若兰也站在身后。
原来芷仙同了袁星入洞之后,好半天不见出来,南姑等四人在崖前等得心焦,依了于、杨二人,便要跟踪寻了去。南姑道:“漫说这样又高又陡的山崖不好走,就是能走,裘仙姑并没有叫我们跟去,岂不叫她见怪?莫如还在这里等着吧。”四人正在议论不定之际。英琼与若兰本是中毒以后,精神疲倦,才回洞去打坐养息。及至按着峨眉真传用了一回内功以后,二人彼此互问真气运行如何。若兰首先说气不归元,非常吃力。英琼虽然稍好一些,也说没有往日自然。若兰便对英琼道:“这次若没秦家姊妹相救,我两人还不知要吃多大的亏呢!”英琼忿怒道:“这些妖僧妖道真是可恶!我平生还没吃过这种亏呢。只要有那一天,若不把这些异派妖人斩尽杀绝,我便不是人!”若兰笑道:“不羞,一来就说生平如何,你总共今年才多大岁数?打量都像你似的,小小年纪,一出世便遇见许多仙缘,自然凑合?你以为修成仙人容易吗?修内功,积外功,吃尽辛苦不必说,哪一个不经过许多灾难?像我们吃了一点亏苦,不但有多少人解救,还有人替我们报仇出气,总算便宜而又便宜的了。那些不但吃了别人的亏,并且因而送命的,还不知有多少呢。”英琼笑道:“算了吧,这种丢脸又吃亏的便宜,你下次多捡几回吧,我是不想再捡的了。”若兰道:“你倒会打如意算盘,劫数到来,由得你吗?况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我二人遭此一难,焉知不是我二人心狂气盛,自恃本领,不听大师姊嘱咐,教祖想玉我们于成,特意警戒警戒我们,想教我们异日不奉师命,不准轻举妄动吗?这都不说。我两人身体还未复原,用不得功,真急死人。适才因为急于进来用功,也没顾得招呼远客。看神气,那来的四人不一定将来便和我们一样,但是我们到底是主人,不该怠慢人家,免得叫人家以为我们逞能,看不起人才是。”英琼道:“我也并不是看不起他们,也不是怕羞,向来我不大爱理生男人,从小就是如此。我同他们不熟,又加人没有复原,不知不觉就变成不和人家投缘了。好在芷仙姊姊也是主人,有她代我们款待,不是一样么?”若兰说道:“说起芷仙姊姊,真是可怜。人极向上,偏她本领又低,根行又比别人稍浅,直到如今,除我送她一面护身的小幡外,连剑都没有一口。最难得她又自己事事都甘居退让,从不上前,只把大师姊教她一点初入门的本领拼命练习。有时教得难点,她练不上来,便去背人哭泣,越发苦练。对于众同门,更是无论哪一位,她都一样诚心结交,从没丝毫大意。你别看她资质不如我们,孔夫子说得好:‘参也以鲁得之。’我看她将来成就还不一定在你我之下呢。就拿这次到青螺去说吧,大家都想立外功,人前显耀,独独把她一人丢在山中看家,当然是又害怕,又不愿意,可怜她连你都不敢当面说,还托我讲情。我已几乎被她感动,想不去了。偏你这位小姊姑娘执意不肯,一定要去,白受了许多罪回来,才真冤哩。”英琼闻言,秀眉一耸,推了若兰一下,笑说道:“我顶恨你专一爱做好人。照你一说,仿佛我好欺负老实人似的。去青螺不是你头一个愿意的吗?芷仙姊姊跟你商量,你不愿做恶人,却推到我的头上。我又不会作假,只好和她实话实说。这会又是我不对了。还有这位芷仙姊姊,同门姊妹在一起,大家又情投意合,比骨肉还要亲切,有什么话不可说,用得着什么客套?心里头有什么事就说出来,能办就办,不能办放过一旁,也不会有人怪你。老那么谦恭,虽不作假,倒显得不亲热了,这是何苦!”
二人正在谈笑辩难之际,忽见芝仙从外面捧着两片其红如火的草叶进来。自从芝仙被移植之后,英琼、若兰、金蝉三人无事时,都爱抱着它玩。灵云因这样要妨害它的道行,时常劝阻,三人仍是不听。芝仙也最爱三人抱它。这时它高高兴兴跑了进来,若兰先和它道谢舍血相救之德,英琼已抢着将它抱在膝上。还未及张口逗弄,芝仙已将一片朱草直往英琼口中便塞,嘴里咿咿呀呀说个不住。英琼见那朱草通体透明,其红如火,一叶二歧,尖上结着珊瑚似的一粒红豆,清香透鼻,知道是一片仙草。见它往自己口里乱塞,便问道:“这是一片仙草,你想给我吃是不是?”芝仙呀呀两声,点了点头。英琼先将那叶上红豆吃进嘴里,觉得又甜又香,索性连叶子也吃下去,竟是甘芳满颊,甜香袭人,顿时神清气爽。正在咀嚼余味,芝仙已挣脱了英琼的手,跑回若兰身旁,将那一片也递给若兰。若兰见英琼吃了朱草之后,满口通红,正要笑她,忽见芝仙来教自己也吃,便笑道:“你还是请她吃吧。这草吃下去,把嘴闹成个猴儿屁股,不擦胭脂自来红,才羞死人呢。”英琼笑道:“你休要辜负芝仙好意。这不知是什么仙草,我吃了下去,觉得神清气爽,身子复原了一大半哩。”若兰也闻得朱草香味,再听英琼一说,不由也学了英琼的样,将朱草吃了下去,果然芳腾齿颊。英琼见她赞美,正要取笑,那芝仙倏地挣脱了手,跳下地去,往门外便跑。英琼直喊回来,那芝仙回头朝二人将小手招了招,仍往外头跑去。若兰道:“芝仙朝我们招手,想必是领我们去采那仙草呢。”英琼闻言,一面点头,便同了若兰,跟在芝仙后面追去。那芝仙跑得甚快,放开其白如雪的两条嫩腿,出了大元洞,便往西面崖旁飞也似跑去。
南姑姊弟与于、杨二人正在崖前等得心焦,忽见远远跑来一个精赤条条尺许高的小人,其疾如飞,后面追的又是英琼、若兰,杨成志喜事,便迎着小人拦了上去。偏偏那里是一条窄径,那小人跑得正疾,猛不防前面有人兜拦,口里呀呀直叫,一时收不住势,又无处避让,眼看要被杨成志擒获。英琼、若兰二人本是和芝仙追赶着玩,一眼看见有人拦住芝仙去路,眼看就要将它捉住,头一个英琼就不愿意,娇叱道:“快些闪开!不许拦它!”接着脚一点,飞身纵将过去。说时迟,那时快,芝仙早一纵丈许高下,从杨成志头上纵过,往崖上一跳,晃眼之间不见踪迹。同时英琼也飞到杨成志跟前,埋怨道:“你这人怎么这般不知轻重?这就是我们的芝仙,大师姊费了多少事,当初说了多少好话,才从九华将它移植到此,救过好些同门的命,又是我们的恩人。你初来到此,什么都不知道,也该问一声。实对你说,连大师姊和全体同门都极爱它,虽然常和它跑着玩,谁也不敢动它一根寒毛,你倒冒冒失失地拦他。它最怕生人,你要吓着了它,小师兄回来,看他饶你哩!”若兰也从后面赶到,看得清楚。见英琼粉脸通红,指着杨成志没头没脸地乱说。杨成志被她说得颊红脸涨,一句也不敢作声。觉得怪僵的,便劝解道:“这也是他远来初到不知就里,好在芝仙现在也不怕人吓了,算了吧,不要说了。我们找芷仙姊姊去吧。”英琼道:“真怪,芷仙姊姊不是带这四位远客出来游玩吗?她跑到哪里去了呢?差点没闯出祸来。”
这时南姑姊弟同于建也走了过来,因为同来的人出了乱子,都吓得不敢言语。这时见问,虎儿到底年纪还轻,便指着西崖上说道:“适才那个大猴仙跑到崖上,把裘仙姑也叫了去,他们钻到山里面去有半天了。”若兰道:“这事休怨这几位远客,都是芷仙姊姊同袁星把他们丢在这里不管,也不知到崖上去有什么好玩。这崖我们都去过,崖顶也没什么出奇之处,他们到哪里去了呢?”南姑才接口道:“裘仙姑同袁星并未到顶上去。先是袁星上了崖半腰,后来喊裘仙姑去看,裘仙姑才上去。袁星便将上面藤草一分,想必是现出什么洞穴,她二位进去就没出来。”英琼、若兰闻言,都动了好奇之心。英琼便对四人道:“你们都守在这里,先不要走动。再见那芝仙出来,千万不可再去吓它。我们去找她两个出来。”四人自是一一点头遵命。英琼、若兰又问明了芷仙、袁星去处,双双将脚一点,便到了上面。洞口藤草已被袁星分开,那洞显得明明白白,二人便相随入内。过了瀑布、石梁,到那石室中一看,空空洞洞,什么也没有。出室寻路,上下曲折,又走了不少路。二人借着剑光,一路在洞中飞行,一路观察,顷刻间便走完那通飞雷洞的甬道。忽听潮音盈耳,声如雷轰。出洞一看,见了四外奇景,不禁惊异。同时见芷仙、袁星向着对崖眺望。顺眼一看,正遇那道童从洞内跑出来,扶那鹤背上的同伴。英琼见是熟人,不由心中大喜,忙不择地一面喊着,早飞身过去,和那道童相见。
那道童也认得英琼,连笑带说道:“李世姊怎得到此?师伯呢?我师父不在家,师兄前些日与一个小女贼交手,是我帮他将女贼打走。今天师兄一人出洞闲游,好久没回来。适才听得鹤师兄叫唤,他已受了伤回来。幸而师父还有丹药,我们扶他进洞再说吧。”英琼闻言,便喊若兰、芷仙、袁星都过崖来,先引见那道童道:“这是我从前和你们说过的周师伯的门人赵燕儿世兄,不知怎地会做了仙人的徒弟。我们有好多话要说,我同若兰姊姊得晚些回去,芷仙姊姊同袁星先回家去吧。都是你们要走开,新来的四个淘气鬼差点把我们芝仙吓坏了呢。”说罢,便请芷仙和袁星快回。这时若兰已略听芷仙说起她得剑大概。英琼忽然看见芷仙、袁星各捧宝剑,因为急欲要和燕儿述说别后之事,顾不得细问,只略略介绍了姓名,便催芷仙、袁星回去。芷仙因听英琼说,因自己走开,新来四人生了事,早着了慌,忙不迭地同了袁星回洞去了。
芷仙走后,赵燕儿便扶着先前道童,请英琼、若兰进洞。英琼、若兰一看这座飞雷洞,又和别处洞府不同。洞门像是人工制就的两扇石门,入门便踏着数十层石级往下走。到了洞底,便见迎面八根钟乳凝成的石柱直撑洞顶,分两行对面排列,如同水晶柱一般通体透明。尤其难得的是,八根水晶柱都是大小匀圆,粗细如一,位置齐整。当中一座丹炉。迎着丹炉,放着五个蒲垫,估量是燕儿师徒用功之所。穿过水晶柱走几步,又是大小粗细不等的百千根钟乳,自顶下垂数十丈,凝成一座水晶屏,恰好将前后隔断,只两旁留出大小如一,宽约三尺,高约八尺的门户。再由门中进去,便见无数根钟乳结成的水晶墙隔成大小十数间屋子。从洞顶到下面,高有三十余丈。也不知哪里来的光亮,射在晶墙、晶屏、晶柱上面,照得合洞光明,到处都是冰花幻彩,照眼生缬。再加上洞中石床、石几之类似晶似玉,莹滑朗润,越显得气象庄严,宝光四射,明洁无尘,气象万千。燕儿将那道童扶到尽里面石室中石床上面卧倒,便请英琼、若兰随意稍坐,急匆匆去寻丹药去了。英琼、若兰见那道童身上并无血迹,只是牙关紧闭,面如金纸,瞪着双眼,不住流动,好似要说什么话说不出口似的。一会工夫,燕儿取来丹药和一片莲叶相似的草,若兰认得那药草正是福仙潭的乌风草,忍不住问道:“赵世兄拿的这乌风草,乃先师红花姥姥福仙潭之物。当初齐灵云师姊取到此草,同我行至中途,正要往衡山复命,遇见一位骑鹤的前辈师叔将此草要去,齐师姊曾说那位真人便是峨眉门中的髯仙李师叔。今见此草,莫非这里便是李师叔的洞府么?”燕儿一面忙着救那道童,一面口中答道:“家师正是髯仙李真人。当初将此草送到衡山,交与白师伯转交金姥姥,救了顽石大师。白师伯说,此草乃并世难寻的灵药,如今各派劫数到临,异教中妖术邪法甚多,异日大有用它之处。可惜除福仙潭外,没有地火之处俱都不能栽植。再三算计,只有东海天风窟和九华掌教真人的别府,同这飞雷洞三处可以移植。便将那数十株乌风草分了一半与东海三仙送去,将余下的一半亲自送往九华移植,又从中分了二株与家师,吩咐好好护持。家师自得此灵药,曾救过不少的人,所以我知道用法。”
说时那道童经燕儿给他服了髯仙李元化炼就的仙丹,又用乌风草在浑身拂试,面色业已逐渐好转。燕儿知道无有妨碍,便说道:“我虽不知我师兄被什么妖法所伤,他既能骑鹤归来,必然受毒还浅。家师在洞时常常嘱咐,说此草以毒攻毒,非常厉害,不到万分危急,不可妄服,所以不敢造次。此草既是这位仙师姊仙山所产,想必知道功效,请看我师兄有无妨碍呢?”若兰道:“我看令师兄服了仙丹,脸色虽然渐好,还不见醒,恐怕不是中毒,也许被什么妖法所迷吧?当初先师对于各派妖法均极精通,妹子也学得一二。看他神气,好似中了敌人的香雾迷魂砂似的。我也拿不准是不是,待我来试试看。好在若是救不转,还有别的法子可想。只是赵世兄休得见笑。”英琼道:“你几时也学会这些罗唣?赵世兄又不是外人,适才既认出这位师兄被妖法所伤,就该当时下手才对,偏要挨到这时,白叫人等着心急,一肚皮的话没法先说。”若兰道:“我没见你这急性子。各异派中妖法千头万绪,我的学历又浅,将才我也没看出来。后来见乌风草在他身上连拂,闻见一股子邪香,才猜是香雾迷魂砂。对不对,还要救醒转来才知道呢。你就爱埋怨人,真讨厌!”英琼还要再说时,若兰已将头发披散,从身上取出一个羊脂白玉瓶儿,说一声:“赵世兄休得见笑。”将瓶口对准道童,口中念念有词,一阵奇香过处,那道童脸上倏地飘起几丝粉雾。燕儿见那香黛人欲醉,正在惊异,若兰手中瓶口早闪出一两丝五色火花,射向道童脸上。刚把那几丝粉雾吸进玉瓶之内,便听那道童口中喊得一声:“好香!”立刻醒了转来,一眼看见旁边站定两个绝色少女,大喝一声:“贱婢竟敢到此!”便要上前动手。言还未了,燕儿知道误会,忙喊:“师兄休要莽撞!这两位是我世姊,来救你的。”说罢,忙与二人介绍见礼,匆匆又各说了一些来历。那道童名叫石奇,乃是人家一个弃儿,从小就被髯仙救到山中收为弟子,本领资禀都不在燕儿以下。一听英琼、若兰是妙一夫人门下,本是同门,又加二人英姿飒爽,秀骨如仙,想起适才冒昧,好生过意不去。
大家坐定之后,英琼忙与燕儿细谈经过,才知李宁出家,英琼遇见许多仙缘,众同门凝碧崖练剑;以及燕儿随周淳到成都路上,因叫门投宿不应,周淳纵身入内,遇见七星手施林;燕儿一人在门外等候,险些葬身蛇口,多蒙髯仙救度上山,收归门下学习剑术;后来髯仙等破了慈云寺,从成都回来,才知周淳已被嵩山二老中的追云叟收归门下等情节。彼此听了,都十分感叹欣幸。英琼久闻髯仙之名,便问燕儿:“师叔哪里去了?”燕儿道:“师父是往九华去的,曾说过了年才回来。如今离过年还早。”
言还未了,忽听一声鹤唳。燕儿猛然想起,向石奇道:“我只顾和李世姊说别后之事,还忘了问师兄,师父未回,你被女贼所害,鹤师弟怎得将你救了回来?”石奇道:“说也惭愧。我自那日在洞前见那女贼来偷飞雷涧瀑布中的逆鱼,因为是个女子,只要她有本领从千百丈洪涛中将鱼取去,先并没有和她计较。因她不时拿眼看我,我被她看得脸红,便躲进洞来。第二天,那女贼又带来了一个小的,还是明目张胆地偷鱼,我也没管她。谁知那小女孩竟趁着大女贼飞落水中取鱼之际,忽然偷偷纵过崖来向我说:‘这位哥哥在这峨眉山后居住,你看见过一只大的黑金眼雕么?”说时满脸惊慌愁苦,好似怕那女贼听见似的。我还未及和她说话,那大女贼已偷了十几条金眼细鳞的逆鱼上来,看那小女孩和我说话,便骂着纵了过来。忽然又对我打量了两眼,笑了笑,也不再骂那个小女孩了。想是要在我面前卖弄,一手夹着她的同伴,驾一道青色剑光飞去。我也没有在意。第三天,女贼一人又来同我纠缠,我气她不过,和她动手,多亏你出来相助,才将她赶走。今早我又到洞外去观瀑,看那金眼逆鱼力争上游,偶尔有一条侥幸冲瀑而上,便化成翠鸟飞去。正想修道人也和它一样,只要心专不怕难,早晚有成就的一天。想着想着,忽然闻见脑后一股子奇香,回头一看,正是那女贼笑嘻嘻掩在我的身后。我还未及放出剑去,便已晕倒,只觉身子被人夹在空中,好一会才落地。又仿佛有人扶着我到了一个地方放下。不多一会,便听得鹤师兄在耳边叫了两声。我心中虽然明白,叵耐身如火焚,软绵绵地动转不得。又一会,便觉鹤师兄将我背起。彼时我已越来越昏迷,心中又痒又麻,两手恨不能拼命抓紧一样东西,一会便不省人事了。醒来已回了家,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英琼听那女孩问人可曾见过一只金眼大黑雕,不禁心中一动。原来英琼从莽苍山得剑回来,得着余英男留书,说她师父广慧师太圆寂以后,原打算搬到后崖来,和她同居作伴。不想遇见已经脱离昆仑派的女剑仙阴素棠,将她逼走,带往枣花崖而去。不知怎么的,她总觉阴素棠太厉害,同她不甚投缘,希望英琼回来,千万请神雕佛奴到枣花崖阴素棠那里将她背回。当时英琼本想开辟了凝碧崖之后,就派神雕前去接她。偏巧灵云深知阴素棠根柢,又知她自从脱离昆仑派后,常和异派勾结,助纣为虐,新近炼了两样法宝甚是厉害,难得有这么一个人在她门下,正好窥探她一些虚实。英男本是三英之一,异日峨眉门下的健者,因缘早已注定,更不愁她会由此被外人网罗了去。阴素棠虽然外行不义,剑术已得昆仑真传。她对英男定是看出她资禀过人,才执意强迫收她为徒,并无恶意,乐得借此让她学些本领。有了这几层原因,便主张英琼不要忙着去接。英琼素来极敬服这位大师姊,虽然心中不无恋恋,经灵云一再开导,又加与众同门住在这种洞天福地,日常用功习剑,乐事甚多,日久也就淡然若忘。这会听石奇说了这一番话,再一问容貌装扮,越发断定那小女孩定是英男无疑,越想越觉自己对不起人。起初以为她学剑倒还不怎样,现知英男在那里受人欺负,想必盼自己如望岁一般,岂可再袖手不管?但是枣花崖地方从未去过,石奇被那女贼擒去时,因在昏迷之中,并未认明路径,到底是不是枣花崖也还不一定。石奇初交,又非对方敌手,自是不便相烦。燕儿虽系世交,听他语气,虽比自己得师早,本领还未必有自己大。自己在青螺吃了苦头,长了点阅历,知道凡事不可冒昧。想起昔日金蝉曾同朱文骑着神雕追寻英男,到过一个所在,不知是那枣花崖不是。现在既然用石奇、燕儿两人不着,不如先回洞去与芷仙、若兰二人商量,等神雕回来,再邀若兰同去,见机行事。当下便和燕儿道:“我们要回去了,本想约二位师兄到凝碧崖去游玩一回,因为我还有点事须要与这位申师姊商量办理,好在如今飞雷捷径打通,彼此均可常来常往,过了一二日后,我再来邀请二位师兄过那边去吧。”说罢,便起身告辞。
若兰先前听到石奇之言,因和英琼常谈,也早疑那小女孩是余英男,当着生人亦未及多问。一见英琼沉思了一会,忽然起身说要回去有事与她商量,更猜料中八九。刚张口要问时,见英琼朝她看了一眼,知她不愿当着多人说出,便不再问。及至石、赵二人款留不住,彼此定了后会,二人往回路走时,若兰忍不住问英琼,那小女孩到底是不是英男,为何当着人不肯说出?英琼便将自己的心思说了。若兰道:“我当你有什么高明心思呢,你真聪明得糊涂。我因没去过枣花崖,便想等神雕回来,我们一块去。你却把眼面前认得路的忽略了去。”英琼忙问何故。若兰道:“李师叔那只仙鹤不是把石师兄背回来的么?从前英男信上说她在枣花崖,焉知现在还在那里不在?神雕去的地方到底对不对?以前既未再三追寻,如今怎能便一定?我看去是定去接她,省得跟异派人在一起落不出好来。不过那阴素棠我曾听先师说过,总算是有名人物。石师兄说那女贼绝非本分人,我们也不可轻敌。最好查清楚了地点,算准了日期,悄悄前去将她背回。阴素棠如果不服寻上门来,那时端阳已过,我们的人全都回来,便不怕她反上天去。”英琼闻言,喜欢道:“你说的话真对。不过总得在大师姊未回时去接,省得她和上次一般又来拦阻。”若兰道:“你可错了。大师姊当初因为要知阴素棠虚实和让英男学点外人本领,所以才命暂缓去接。如今英男既然盼你相见甚切,石师兄又说她受女贼责骂神气害怕,平日虐待可知。大师姊如知她遭遇不好,岂有袖手之理?你难道还不知你们这几个号称三英、二云的,与本教昌明所关甚大么?”英琼闻言,虽觉若兰言之有理,到底还是快去接回才放心。当下站定略微商量,仍回身返回飞雷洞,去向燕儿说,最好借髯仙仙鹤一骑,先去认明路径,再作计较。
谁知才出洞门,便见一青二白三道剑光斗在一起,难解难分。再一细看,那使白光的正是石奇和燕儿两人。使青光的是一个女子,装束鲜艳,容态妖烧,眉目间隐含荡意,口口声声要石奇和她回去。要论这三道剑光,都差不了多少,只因是两打一,所以占了上风。那女子见不能取胜,一面指挥剑光迎敌,一面将长发披散,从身后取出一个尺许长的拂尘,口中念咒,正要施展妖法,恰好英琼、若兰二人赶到。英琼一见,便要动手。若兰忙道:“你须等一等。这女贼又施展妖雾迷人,虽是邪法,收将来异日与人取笑也是好的。你只须如此如此,我们便可抢过它来。”英琼依言行事,看若兰如何。若兰早将那白玉瓶儿取出,仍和先前一样披发念咒。那女子并未留意身后来了两个劲敌,刚刚将拂尘转动,飞起一团彩雾,猛听身后一声娇叱道:“不识羞的贱婢,敢用妖术迷人!”急忙偏身回头一看,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身材容貌和自己师妹余英男不相上下,不过比英男还要来得英朗,佩着一柄长剑站在那里,指着自己辱骂。就在这一转瞬间,还未及张口,猛觉手上一动。再一回头,一道青光闪处,另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孩手中拿着一个白玉瓶子,瓶口发出五色火花,收自己发出去的香雾,另一只手却将自己的拂尘抢了逃走。也不知她用什么法术隐身,,竟飞到自己面前,俱未觉察,直到她将自己宝贝抢走,才行看清。不由又惊又怒,正要另施妖法报仇,这时又听先见的小女孩喝道:“石、赵二位师兄收剑回去,待妹子取这无耻贱婢!”那女子正愁敌人太多,双拳难敌四手,一见石奇、赵燕儿真个将剑收回,正待指挥飞剑去追若兰,忽见一道紫巍巍剑光如同神龙一般飞到。先前抢宝女子却收了剑光,站在前面,拿着自己拂尘,笑嘻嘻观阵,并不上前助战。
第九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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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里孤征余英男杀贼枣花崖一心溺爱金圣母传针姑
那女子本来识货,一见这道紫光,便知不是寻常。暗想:“世上用紫色剑光的,只听前些年师父说过,并未亲见,不想在此相遇。这两个女子不知是什么来历,小的已经如此厉害,大的更不用说。”不由恨怒之中又有些害怕起来。偏偏自己平素好胜,仗着来时带了许多法宝,还不甘心就走。谁知就在她这一转念的当儿,那道紫光已与青光相遇,才一接触,便感不支。那女子知道不好,欲待收剑已来不及。英琼的紫郢剑自经用峨眉真传炼过,益发神化无穷,哪容敌人收回,两下相遇,只绞得两三绞,便将那女子青色剑光绞碎,化为万点青萤,坠落如雨。接着英琼将手一点,那道紫光如长虹一般,直朝那女子头上飞去。这次女子见机得早,一见飞剑被毁,虽然切齿痛恨,已知危险万状。再见紫光飞来疾若闪电,无法抵御,不敢再作迟延,连忙取出一样东西迎风一晃,化成三溜火光,分三面冲霄而去。英琼还待迫赶,转眼之间已不见踪迹。
那女子逃后,四人重又相见。若兰道:“那女贼并非善者,她适才逃走,用的是三元一体坎离化身之法。从前先师也会此法,可惜我未学到。若非得过异派能人真传,决难有此本领。只可惜没顾得问她名姓来历,便将她吓跑了。”英琼道:“只顾我们说话,还忘了问赵世兄,李师叔的仙鹤既能将石师兄背回,必然通灵,知道那女贼的去处。现在我和申师姊要借它引路,到女贼那里去救一个人回来,不知可否?”燕儿道:“师妹早不说。鹤师兄原是奉师父之命,回洞取一样东西。就便带来柬帖,说峨眉新辟凝碧崖太元洞,不久便要光大门户,已为各异派所知,迟早就要前来侵犯。飞雷洞是要紧所在,凝碧崖的后路锁钥,叫我和石师兄随时留意,设法将通凝碧崖的道路打通,连成一片,以便互通声气等语。我已将合洞捷径被师姊师妹们打通的事儿写了一封信,托鹤师兄带去回复师父,如今鹤师兄已经走了。”说罢,又问英琼援救何人。英琼把自己借鹤引路去救余英男之事,一一对他说了。果然石、赵二人俱问要自己相助可好。英琼道:“现在还谈不到请二位师兄帮忙。鹤师兄已走,我们认不得路,且待神鹤回来,骑了它去试试看。如不行,只好等青螺诸同门回来再说了。”又略谈了一会,当下仍和石、赵二人告辞,从原路回转。
刚回到太元洞前,一眼看见芷仙同那新来四人拿腊肉逗雕玩呢。英琼喜得连忙跑了过去,抱着神雕颈子,骑到雕背上去。那神雕见主人无恙,好似非常高兴,不住点头往英琼身上挨贴。倏地舒展板门般的两片钢羽,离地三四尺,满崖低飞起来。只看得新来四人个个脸上带出惊喜神气。飞了一会,英琼招呼神雕落下。芷仙又将和袁星人洞得了三口宝剑之事说了一遍。袁星早已手捧长剑跪在一旁。英琼、若兰将这三口剑分别抽出看了一看,果然寒光耀目,冷雾凝辉。知是前辈剑仙用的至宝,非常代芷仙、袁星高兴。也主张除芷仙不算外,袁星的两口长剑,须等灵云回来禀过,再行定夺。暂时仍由袁星佩带,嘱咐不许生事妄用。袁星自是唯唯应命,起来恭侍一旁。英琼便和若兰、芷仙二人商量,依了英琼,恨不能当时就去救回英男。若兰说:“现在天已不早,外面比不得凝碧崖永远通明,这几晚又没有月色。还是算计外面尚未明前再行动身,赶到那里已是日里,也好寻找。”三人商议了一阵,各自回转大元洞,由芷仙领了新来四人,分别先去安歇。英琼、若兰练了一会功夫,命袁星出去将神雕唤来。英琼问道:“钢羽,你从前不是背着朱师姊、小师兄二人去追我英男姊姊么?后来他二人回来,说你飞到一个地方便往下落。带去英男姊姊的阴素棠,是不是便藏在那洞内?你还认得么?”神雕闻言,不住长鸣点头示意,英琼心中先自欢喜。
到了丑寅之交,芷仙跑来问二人可是真要出去,有无话说。英琼道:“我们无非去接了她就回来,至多不过一个整天。洞中之事,仍烦芷仙姊主持。最要紧的是不要让那四个新来的孩子离开你,省得出事就是了。”若兰道:“你这人大小心,自己又多大,老气横秋,口口声声喊人家孩子。人家初来,不知轻重,见我们追芝仙,以为我们是要真去捉它,才好意上前相拦。你一点不怕人害臊,一丝情面不留,说了一顿也就是了。人家都那么大了,受了教训还闯祸吗?我就可怜那南姑姊弟,适才你骑雕飞着玩时,她不住地赔小心,请我转求你不要怪他四人。她兄弟虎儿口口声声直说没有他的事。他姊弟仿佛同来的人惹了乱子,连他们也带累上似的。偏你又不大爱理他们,他们心里又越发不安了。”英琼道:“谁还再怪他们?我不过是嘱咐芷仙姊,他们初来不知深浅,多留点神罢了。又因为忙着听芷仙姊得剑的事,又忙着商量接英男姊姊回来,他们又拘束不说话,难道我无话想话说么?我也不知什么缘故,南姑姊弟还可,那于、杨二人,我一见面就不大高兴。可见一个人有缘没缘真是难说哩。”若兰见英琼言多矛盾,知她童心犹在,说话率直惯了的,便不往下再说。算计天已不早,英琼、若兰便和芷仙作别,准备去救英男。二人刚出了太元洞,若兰猛想起昨日听赵燕儿说,髯仙李元化的飞鹤传柬之事,便问英琼:“石、赵二人曾愿相助,这种事固然人少为妙,不过也得通知他们一声。还有通飞雷洞捷径不比凝碧崖上有法术封锁,髯仙李师叔还专为此事飞鹤传柬。大师姊他们未回来时,我两人责任很重,虽不一定在我们走这一会工夫就出事,但是也不可大意。反正是一样走,莫如我二人仍从后洞出去,见了石、赵二位,把这层意思对他们说了,派袁星把守洞门。我昨天见它新得的两口长剑竟比我的飞剑还好,虽然未经修炼,不能与身相合,能发能收,即此也非寻常异派所能抵御。一旦有警,再加石、赵二位相助,我再留下到紧急时封锁洞门的法术,也就不妨事了。”英琼闻言,也以为是,便带了神雕,径从后洞出去。
这时天色只东方略有微明,正是石、赵二人用功之时。英琼等一出洞,便见石奇站在洞前石坪上,燕儿站在旁侧孤峰半腰上,各用剑光互相刺击,你来我往,在满天星光下面,时如白虹下泻,时如闪电飞掣,银蛇乱窜。再加上左侧广崖上波涛汹涌,汇为洪瀑,谷应山鸣,声若雷轰,越显得当前人物的雄奇壮阔,不禁叫起好来。石、赵二人闻声,见是李、申二人,便收了剑光,上前相见。李、申二人说了来意。燕儿一眼看见神雕和袁星,昨日只听英琼说了个大概,非常羡慕,便又问长问短。英琼笑道:“燕世兄,我们回来再说吧,还有事呢。”石、赵二人也知防守责任重大,便不再说相助的话。若兰又笑道:“其实以二位师兄本领来说,原不怕有人来此侵犯。不过师叔既事前警告,总得谨慎一些。妹子还会一点障眼法儿,乃先师所传,准备妹子深山修道,防入侵害之用。意欲传与二位师兄,作个万一之助,如何?”说罢,取出九面寸许长的小旗,那旗虽小,上面却画着无数风云雷雨,山精水怪,及蚯蚓般的怪符。若兰给大家看了看,按九宫方位口中念咒,朝洞前石坪上分掷过去,九点红光落地,没入地中不见。然后说道:“此名乾坤转变潜形旗。如遇敌人厉害,只须口诵真言,避入阵内,自有妙用。此法颇为神妙,先师曾制服过多人。只当初因盗乌风草,被峨眉教祖长眉真人破过一次外,并无一人破得。直到先师归真以前半个月,才传授给妹子作防身之用。此旗只能防守,不能随时取出应用,非先期布置不可。今将用法传与二位师兄,万一有事,不要忘了携带袁星。”又将用法咒语传给石、赵二人,然后同了英琼飞上雕背,各与石、赵二人道别,喊一声:“起!”直往枣花崖飞去。
神雕飞行迅速,二人稳坐在雕背上。上面是星明斗朗,若可攀摘;下面是云烟苍莽,峰峦起没,大小群山似奔马一般,直从二人脚底倒退过去。这时遥瞩天边,东方已微微有了明意。倏地起了一阵乌云,把天际青光遮成一片漆黑,连下面云山都在微茫杳霭之中若隐若现。英琼刚说得一声:“怎么天还不亮,许要变吧?”一言未了,若兰忙叫:“琼妹快看奇景!”英琼侧转头一看,先是东南方黑云踪中闪出两三丝金影。一会工夫,又见有数亩方圆的一团红光忽而上升天半,彩霞四射;忽儿没入云层,不见踪迹。若金九疾走,上下跳动,滚转不停,要从天际黑云中挣扎而出。以后红光越来越显,越转越疾,倏地往下一落,又没入天际,便不再现,只东南半天现出了鱼肚色。头上的星也隐去了好多。二人在雕背上迎着天风,凭虚飞行,一路谈说,一路看那朝日怎样升天。倏地瞥见正东方红影一闪,霎时半轮亩许方圆火也似红的太阳,已经端端正正地从地平上涌起。那些黑云也都不知去向,干干净净的天,只红日出处有半圈红影。满天只剩数十百颗疏星,光彩已暗,摇摇欲坠,越显天高。再低头一看,下面是云潮如海,咕咕嘟嘟簇拥个不住,把脚下群山全都隐没,只剩那几个高山的尖儿如岛屿一般,在云海中隐现。上面却是澄空若洗,一碧无际。英琼笑对若兰道:“我们山上观日出,也不知看过多少次,却没想到这日出前的幻影,越到高处越好看。起初错把东南方日光反射的幻影,当作日出的所在,又在说话,直到日已升起了一半才看出来,真是好笑。”
若兰还未及答言,那雕忽然回头长鸣了一声,两翼微收,倏地一个偏侧,直往下面云层里飞去,登时连人带雕都钻入了云层之内。一片片白云直朝二人襟袖飞进飞出,觉着脸上湿润润的。二人猜是到了目的地,顾不得再说闲话,聚精会神,准备见机而作。转眼之间,那雕已背着二人穿过云层,飞落在一座山上。二人飞身下雕一看,这山崖上下到处都是参天枣树,时当五月,金黄色的细碎花朵开得正盛,衬着岩石上丛生着许多不知名的红紫野花,好似全山都披了五色锦绣,绚丽夺目。再加上上有飞瀑,下有清溪,泉音与瀑鸣,琤纵轰发,交为繁响。浓阴深处,时闻鸟声细碎,偶一腾扑,金英纷坠,映日生辉。真个是山清水秀,景物幽奇,虽比不上凝碧仙府,却另有一种幽趣。
英琼急于要接英男,也无心观赏风景。因听金蝉、朱文二人说过,这山崖上有一个石洞,便和若兰留神四处寻找。若兰主张不可轻易涉险,嘱咐神雕先去横空下瞩,听候招呼。自己和英琼寻到洞旁,觅一僻静所在潜伏。英男如在此山,决不会不出来,但得相遇,便悄悄引她回转峨眉,比较稳妥。真不能相遇,再作计较。二人议定之后,上崖走不多远,又过了一片枣林,果然看见前面有一石洞,洞门上写着“玉女洞”三个篆字,石门关闭,并无人影。二人先在洞旁岩石后面潜伏,静候有人出来,相机行事。等了个把时辰,并无动静,英琼心急,未免不耐。若兰久闻师父红花姥姥说起阴素棠的厉害,再三嘱咐不可造次。英琼无奈,又等了有个把时辰,仍是无有影响。便对若兰道:“这牢洞紧闭,也没个人出来,别说英男姊姊,连这里头到底有没有人都不知道。似这样死等,等到什么时候是了?我看这事决难平安无事将人接回,还是寻上门去问个明白。如果英男姊姊在这里,我们就说是她朋友,特来看望,先和她见了面再作计较。如果不在,也好另作打算,省得在这里干等着急。”若兰拗她不过,只得说道:“寻上门去,我等力薄;何况阴素棠原本要的是你,更为不可。我以为英男既在此山,决不会不出洞门一步。如怕洞中无人我们空等,我倒可以过去观察一下。”
说罢,嘱咐英琼不要走开,自己飞身到了洞旁,略一看视,回来说道:“真怪极了!这里枣花如此茂盛,又加神雕曾经来过,地方又与小师兄所言相符,当然是枣花崖无疑。适才我去看那洞门,不但紧闭,还曾经人从外面用法术封锁。亏我识窍,没有冒昧挨近洞前。换了别人,早着了她的道儿,脱身难呢。看这神气,洞中人业已他去。她既用法术封锁,决不舍离此地,必要回来,不过日期和时间就说不定了。”英琼闻言,跳起身来说道:“如果洞中的人封洞而去,英男姊姊定在洞中无疑了。”若兰问何以见得。英琼道:“据你们看,那女贼既不是阴素棠本人,必是阴素棠的宠信门徒或同道的党羽,石、赵两位师兄曾说她对英男姊姊不好。英男姊姊既怕她,又急于想和我见面,见人便打听神雕的下落,此种情形日子久了,岂不被女贼她们看破?当然防范她一定很严。照前后的情形看来,定是阴素棠不在这里,只女贼和英男姊姊在此修炼。那女贼吃了我们的亏,估量自己能力不济,到别处去请别人帮忙,或者就是去请阴素棠也说不定。她恐怕英男姊姊逃走,又不愿带她同去,所以才用法术将她封锁在洞内。若我们能打开这个牢洞,便可将她接走。你说我猜得对不对?”若兰闻言,深觉言之有理。便答道:“如果真在洞内,这事倒好办。她那封锁门户的法术虽然厉害,只是不知道的人误走进去要吃亏,若是事先看破,并不是没有破法,进洞不难。不过人家不在家,攻破人家洞府,不论正派邪派,都觉理上说不过去。莫如我们还是再等一会,到了日落不见人回,再行下手。你看如何?”英琼气忿忿地道:“这些邪魔外道,专门害人为恶,同她讲什么理?我只要我的英男姊姊,好歹将她接了回去才罢。”说罢,便起身往洞前飞去。若兰恐怕有失,连忙飞身追去时,刚喊得:“琼妹且慢!”英琼的紫郢剑已化成一道紫色长虹,疾如闪电,飞向洞门,只一冲射之间,便将洞门冲断。倏地一阵烟雾过处,由洞口射出数十道火箭。英琼更不怠慢,朝着剑光一指,道一声:“疾!”只见紫电森森,略一盘旋,便将那些火箭扫荡得烟消云散。若兰虽知英琼紫郢剑是仙传至宝,还没料到上起阵来竟是百宝不侵,所向无敌,好生欢喜。见妖法已破,忙招呼英琼住手,自己先飞身入洞,仔细看了看,在地下拔起三面三角小旗。说道:“我只知她洞口暗藏烟云符箓,洞内必有埋伏,却不料她还藏有三面火星旗。琼妹的紫郢剑真是灵异极了!”一面说着,英琼早跟着一同入内。
这洞在外面看去,以为里面甚大,其实只有七八间石室,布置陈设极为华丽,迥不似出家人修道之所。若兰道:“看她洞中陈设,便知这里主人是个旁门左道。”正说之间,忽见一个小女孩的影子在侧面石室旁边一晃。二人连忙追将过去时,英琼一眼瞥见地下有一张纸,好似写着英男字样,顺手拾起。若兰已飞身上前,将那小女孩拉了过来。英琼一看,那女孩只有十三四岁,年纪虽小,却是明眸皓齿,容态娇艳,眉目间隐含荡意,见了生人并不害怕,一面挣扎,一面问:“你们两人是怎么进来的?是不是寻我的大师姊?”英琼刚要张口,若兰朝她使了个眼色,笑问那女孩道:“我们正是找你的大师姊同那余英男,你可知道她二人往哪里去了么?”那女孩闻言,脸上好似有些惊异,说道:“那不知好歹的贱丫头余英男,她没有朋友呀,你们寻她则甚?”英琼一听那女孩骂英男是贱丫头,早已生气,不等说完,上前一把将她抓住,喝道:“我便是余英男的好友。你既然背后骂她,想必她平日受你们的虐待。快快说出她住什么所在,领了我们前去便罢。”言还未了,那女孩一声冷笑,倏地挣脱了英琼的手,脚一顿处,起了一道青烟,便想逃走。若兰笑道:“这些障眼法儿也来卖弄。”说时,早飞身上前将她捉了回来。对英琼道:“这里是出口。我不认得英男,你先快去别屋寻找。待我问这丫头,我自有法子,不愁她不说实话。”英琼闻言,便把全洞寻了个遍,并无一人。又寻到一间房内,有英男昔日穿过的几件衣服。出来一看,那女孩被若兰用法术禁制得两眼泪汪汪,已经说了实话。
原来阴素棠自犯了昆仑教规脱离正教,便处心积虑想独树一帜,与昆仑对抗。同赤城子二人同恶相济,到处物色门徒,不论男女,一律兼收。又开辟了几处洞府,作她门人修道之所。她门下原有四个得意门徒,三男一女,分带了这些新收门徒散居各地。同时又命他们各地留心,物色收罗有根基的男女幼童。枣花崖只是别府之一,起初原住在这里。新近在巫山十二峰中寻了一座好洞府,便带了两个得意门人移居过去,只留下她最宠爱的第三门徒桃花仙子孙凌波和余英男在此居住,并命英男先跟孙凌波学剑。起初阴素棠物色英琼不着,无心中用强收了英男,对英琼并未死心,还想利用英男和英琼交情,将英琼也收罗了去。后来听人说起英琼在莽苍山得了紫郢剑,业已归入峨眉门下。各异派又把英琼所遇种种仙缘奇迹说得锦上添花,都说长眉真人有三英、二云预言,将来必为各异派的隐患。阴素棠好生后悔,埋怨赤城子太不小心,不该将英琼丢在莽苍山中,让外人收罗了去。先对英男极好,本打算将自己昆仑嫡传用心传授。谁知英男自小清修,又加天资颖异,根骨优厚,竟看出阴素棠种种败坏清规劣迹,将来必无好果。又加想起亡师之言,自己与英琼情若骨肉,万分难舍,每日价除了学剑之外,总是愁眉苦脸。阴素棠看出她貌合神离,对师父对同门都不亲热,已经不快。没过多时,又有人提起长眉真人预言,英男名字正犯讳,几次占卜都与自己将来不利,只因英男质地太好,不舍得就逐出门墙。偏偏孙凌波一向得宠惯了的,初见英男时,一听师父说此女根基禀赋俱在众门人之上,恐怕将来英男得宠,传了师父衣钵,好生忌恨。一见师父起了疑虑,便乘虚而入,时进谗言。日子一多,英男渐渐失宠,常受孙凌波的欺侮。英男绝顶聪明,一看情形不对,言行加了许多谨慎,仍是挽回不了她师徒们的欢心。既念亡师,又怀好友,每日价背人欲泣,好不伤心。幸能洞外闲眺,还未禁止,英男便借练剑为由,每日站在洞外,眼巴巴望着空中,盼望神雕飞过,便可带她去与英琼见面。谁知两眼望穿,也不见神雕飞来。只知英琼在莽苍山,想寻了去,又不知路径,更无法下山,只是心中愁苦。自阴素棠移居巫山,在孙凌波掌握之下,更成了刀俎上的鱼肉,虽未遭受毒打,常常受到辱骂,已觉难堪;又加上孙凌波在重庆物色了一个破落户的女儿,拜在阴素棠门下,算是小师妹。那女孩便是若兰、英琼所见的那一个,名叫唐采珍,年纪虽小,已解风情,又刁猾,又能说笑,会巴结人,深合孙凌波脾胃。又加是她自己物色来的,来日不多,已传了好些小妖法。这唐采珍看出孙凌波厌恶英男,益发助纣为虐。这还没什么。有一次,孙凌波竟从山下勾引了一个姓韩的少年入洞淫乐,吓得英男更加忧惊气苦,觉得此间决非善地。幸亏孙凌波醋心甚重,姓韩的与英男、唐采珍说话都不许,才略放了点心,只是求去之心愈切。
前些日孙凌波不知听何人说峨眉后山飞雷洞涧中逆鱼味美,明知那里是峨眉派剑仙窟宅,仗着自己妖法剑术,竟大胆前去偷了两次,无人干涉,得着甜头。第三次又去,遇见石奇,觉得比姓韩的又强得多,本就活了心。回来又赶上那姓韩的一味和英男兜搭,被英男戟指痛骂。不由醋心大发,把姓韩的大大排揎了一顿,总算看清不是英男的过错,只略微说了几句挖苦话便罢。次日又想去偷鱼,就便相机勾引石奇,恐怕姓韩的在家作怪,便把英男带了同去。英男见孙凌波又去偷鱼,本就怕姓韩的又来向她罗唣,一听带她同去的地方又是峨眉,愈加合了心意,高高兴兴随她到了飞雷洞。一眼瞥见石奇英姿勃勃站在那里,猜他不是坏人。此来原是想得便打听英琼下落,知道问本人必定不易知道,那金眼雕又大又出奇,必为人所注目,只须问出雕的地方,便可寻得一些踪迹。趁孙凌波穿瀑偷鱼之际,连忙飞身过去,问石奇可曾见那只神雕。正说之间,被孙凌波上来看见。她原见石奇一脸正气,既住在这种仙灵窟宅所在,必有大来头,虽然心痒难搔,还不敢造次下手,准备多来几次,他自来上钩。一见英男贸然上前搭话,错会英男也有了意,不由醋心又起。追过去刚要责骂,对面一见石奇,更显他仪表非凡,丰神挺秀,越看越爱,不愿将泼辣之态给他看出。又嫌英男在旁碍眼,不便和人家调情,决意明早再来,这才住口,将英男带回。它只防英男,却忘了唐采珍天生淫根,平日见了孙、韩两个浪荡情形,早就动了邪心,趁她走这半天,再被姓韩的一勾引,便苟合起来。孙凌波回去也未看出,只把英男辱骂了一顿。英男被屈含冤,越想越难受,觉得再住下去,一定凶多吉少。又听石奇说并未见过那雕,猜定英琼是在莽苍山未回,不曾见过自己留的那封信,所以不来接她。在此既无生路,不如冒险前去寻她,还可死中求活。因听阴素棠说过,莽苍山在本山的西南方,有好几千里。虽然不认得路,事到如今,只好瞎撞,也说不得了。正在心中盘算不定,偏偏孙凌波心中迷定了石奇,英男在家虽不放心,也不管了。第二日又去借着偷鱼勾引,却被石奇、燕儿两下夹攻,将她赶了回来。她因昨日见石奇对英男说话温温和和的,错认为容易上手,走时匆忙,除随身飞剑外,所有法宝俱未带去,差点吃了大亏,这才知道对方不是可以软求的。回来迁怒于英男,骂了几句。越想越难割舍。第二日又将师父留在家中的法宝取了些带在身上,赶到飞雷洞,恰好石奇在背手观瀑,正好下手,便悄悄掩了过去,暗用迷魂香雾,将石奇抱了就走。
回到洞前,遇见唐采珍赶上来悄悄说道:“师父同了一位客人在里面呢。亏得我先前和韩大哥在外面玩耍,不在洞内,没有被她撞着。现在我将韩大哥藏在崖旁隐秘之处,我抽空到外面来等你好几次了。”孙凌波虽知师父也和自己是一般玩面首,不过门下的人明目张胆地在洞中私藏男女还没有过,不能不避讳一点。便将石奇交与采珍,命她择地隐藏。入内一看,那客人正是赤城子,连忙上前相见。阴素棠问她适才何往。孙凌波并未说出峨眉之事,只支吾了几句。阴素棠道:“我那云南旧府,自从因想收那姓李的女孩子,已有好久没有回去了。你二师兄新近为了一个女子,吃了一个小贼和尚的大亏,差点送了性命。那小贼秃名叫笑和尚,是苦行头陀的孽徒,年纪轻轻,又狠又坏。你大师兄得信往救,去了多日,不见用信香报信,我打算回去看一看。如今峨眉新出许多小妖孽,非常刁恶。本派根基尚未大定,最好暂时紧闭洞门,不要招惹他们,白吃亏苦。我同赤师叔路过这里,顺便下来嘱咐你们。英男天资虽好,对我信心不坚,你要随时开导教诲于她。采珍也还不错,只稍微浮荡一些。我无暇多留,你遇事留神。如有急难,可将信香焚起,我自会前来解救。”说罢,又命孙凌波取了两件应用的法宝,径同赤城子往云南老巢飞去。孙凌波同余英男、唐采珍送走阴素棠后,孙凌波忙问唐采珍将人藏在何处。唐采珍领了前去一看,那人已不知去向,猜是被他同伴赶来救走,好生可惜。只得权且仍拿姓韩的解闷取乐。
到了翌日,又赶往飞雷。她走之后,那姓韩的和唐采珍正刚上手得趣之时,哪里忍耐得住,竟自在别的室内淫乐起来。英男原本在洞口闷坐闲眺,盘算去留。无心中入内取剑出来练习,撞见二人正在苟且,不由失声惊呼起来。姓韩的本就不安好心,见被英男撞破,索性一不作,二不休,想拖了英男一起下水,赤着身子,上前便扑。英男武艺本就高强,阴素棠所传练剑之法虽然只教了半截,经她下功苦练,已有了根抵。姓韩的不过是川东小盗,如何是她的对手。先见这一双狗男女的丑态,已经又羞又怒;再一见他还要沾染自己,随手用剑一挥,将姓韩的拦腰斫成两截。闷气虽出,猛想起自己闯了大祸,少时孙凌波回家,一见心上人被杀,岂肯甘休?当时把心一横,指着唐采珍说道:“我不杀你这个臭丫头,我如今走了。少时孙贱人回来,不准你对她说我去的实在方向。你如说了实话,她只要将我追回,我就对她说出你同那贼子的丑行,她也饶不了你!”说罢,匆匆取了纸笔,写了两句自己因拒奸杀了姓韩的,此去不归,行再相见等语,便自下山走去。孙凌波二次吃亏回来,一见姓韩的身首异处,因为日久爱疏,心已他移,并不动心,只用化骨散化了尸体,连眼泪也没滴一点。倒是英男出走,师父知道必定见怪,何况又为自己行为不端而起,决定追上前去,杀以灭口。这次因为惹了峨眉门下,恐人家跟踪寻来,不敢大意。问明英男去的方向,嘱咐唐采珍不要外出,将洞门用法宝埋伏,法术封锁,径驾剑光追赶英男去了。那唐采珍到底年轻,果然伯孙凌波将英男追回问出实话,于自己不利,明见英男往南,却说往北。孙凌波背道而驰,如何追赶得上。这是英男年来经过情形,暂且不言。
话说若兰、英琼由唐采珍口中得知英男一些大概,只知她避祸出走,还不知是去莽苍山寻找英琼。只后悔迟来了半天,英男业已他去,所写纸条也没留去处,茫茫天涯,何处去找寻她的踪迹?又恐她孤身逃走,万一遇见什么异派歹人,岂不是才出龙潭,又人罗网?好生代她忧虑。因为那女孩年纪太小,便饶了她。英男既不在此,无可留恋,便走了出来。那时神雕仍在空中飞翔,见主人出来,倏地长鸣一声,径自飞下。英琼猛想起英男还不会御气飞行,虽然事隔大半天,想必也不曾走远。自己虽然无法寻找,神雕神目如电,排云下观,针芥不遗;它又深通灵性,普通剑客并不是它对手:何不命它沿路追去探看,一旦相遇,,便可将她接回,岂不是好?想到这里,忙对神雕说道:“前回在峨眉常由你护送到解脱庵去的那个英男姊姊,与我情同骨肉。如今她被恶人逼走,往西南方逃去。我意欲同若兰姊姊顺路追去,只恐查看不到。请你先飞在前面查看,我同若兰在后面分头追寻,好歹要追她回来才好。”说罢,那雕长鸣一声,首先朝西南方飞去。
英琼和若兰又商量了几句,正准备各驾剑光低飞,顺着西南山路追寻,忽听破空的声音,从东北方箭也似疾地飞来两道青光,转眼落地,现出两个女子。才一照面,内中一个才喝得一声:“便是这两个贱婢!”立时有两道青光朝英琼、若兰顶上飞到。英琼眼快,早认出内中一个正是飞雷洞败走的桃花仙子孙凌波,一拍剑囊,紫郢剑先化成一道紫虹迎上前去。若兰也跟着将剑光飞起迎敌。来人中一个红衣女子一见紫光飞来,大吃一惊,慌不迭地首先收回剑光。
那孙凌波原是追赶英男,追了半天未追上,便猜英男狡狯,故意说东却往西走,唐采珍不曾弄清。却没想到反是唐采珍怕她知道详情,于自己不利,故意给她当上。她既追赶不上,便想回洞,再细问唐采珍,英男是怎生走法,好歹要将她追回,杀以灭口。反正英男不会御剑飞行,只要中途不被别人引去,无论她如何走得快,也决逃不出自己的手。想到这里,无心中往上面一看,已经追离峨眉甚近。想起近日相遇石奇之事,心中一动,不由啐了一口。刚要往回路飞行时,忽见东南方下面山凹中,一道青光直向自己飞来,近前一看,正是自己的好友姑婆岭黄狮洞金针圣母的女儿千手娘子施龙姑,心中大喜。二人见面之后,施龙姑便邀孙凌波到下面洞中去盘桓些时。
孙凌波和施龙姑原是十年前在姑婆岭采药打出来的相识。彼时金针圣母还未遭劫,她虽然身入旁门,却已改邪向善多年,见龙姑荡逸飞扬,知道将来难成正果。自己只有这个女儿,并无门徒,未免有些溺爱。便对龙姑说道:“古时修道的人,男子炼剑防身,女子炼针防身,一样可以炼得飞行绝迹,致人死命于千百里之外。可惜飞针久已失传,自汉唐以来,女子也都炼剑,没有炼针的。我早年未生你时,不该一时错了脚步,身入旁门,结下许多孽缘。如今虽然改善行为,杜门思过,恐怕将来也绝无好果。五十年前,我也是炼剑,并不知飞针如何炼法。因为同人比剑吃了大亏,又气又恨,日夜寻思报仇之计,无心中在广西勾牙山山寨深处得到一本道书,备载炼针之法。是我昼夜苦修,九年之后,将九九八十一根玄女针炼成。寻找仇人报仇之后,又过了有十几年,刚生你不满三岁,你父便遭了天劫。我触目惊心,看破世情,隐居此山,一意潜修,不再去惹是非。近年悟透因果,知我生平作恶已多,多年挽盖,也难于自赎。幸亏回头得早,转劫之后,还不致性灵混灭,可以重入轮回,再修来世。我的剑法并不足奇,惟有玄女针非比寻常。目前各派炼有飞针的人虽然不少,但是除了已遭劫的天狐宝相夫人自身眉毛炼的白眉针另有妙用外,余人所用飞针皆非此针之比。本想将我平生本领传你,偏偏你受了你父亲遗传,生具孽根,将来必定步我早年后尘,有了此针,反倒助你为恶,不但你无好收场,连我也牵连造孽受累;欲待不传,我又无有传人,太觉可惜。意欲趁我还有几年气运,想一个两全之法,将针法传你。现在有两条道路,不知你愿走哪一条,应得一条便可。”龙姑想学飞针已非一日,一闻此言,忙问是哪两条道路。金针圣母见她志在学针,对自己生身母亲不久遭劫毫不在意,不禁叹了口气道:“第一条是要你从传针起,立誓不妄伤一人,并不能借此助自己达到不论什么欲望,只能在性命关头取出应用;未传之前,还得与我面壁一年,不起丝毫杂念。”龙姑闻言,连第二条也不问,慌不迭地应允。金针圣母道:“你不要把此事看容易了,还得先面壁一年呢。”说罢,便取了九粒辟谷丹,与龙姑服下,吩咐先去面壁,一年之后传授针法。龙姑服了丹药,径到后洞,以为修道的人,这面壁还有什么难处?哪知头一天还好,坐到三天上,各种幻象纷至沓来,妄念如同潮涌,一颗心再也把握不住。私心还想:“心里头的事,母亲不会知道,只须挨过一年,就算功行完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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