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纸签证颁发对象

文｜南默

最近几天，关于美国移民政策，有两条重大新闻特别引人关注。其一，据《澎湃新闻》报道，美国总统川普6月20日表示，他将在未来一两天内（据说最晚北美时间周一）宣布一项新的签证限制措施，以阻止某些外国工人入境，保护就业受疫情影响的美国人。川普是在接受美国福克斯新闻（Fox News）采访时透露这一消息的，他表示本周日或者下周一就会宣布这项措施。川普没有透露这一限制措施的细节，仅强调美国人民将会对这一措施的结果感到满意。

据NPR、《华尔街日报》等报道，此项新措施应该与H1B有关。川普有意暂停H1B签证，此项暂停可能持续到今年年底，一直到总统竞选结束。还有“未经证实的消息”指，H1B的申请费用可能从目前的几千美元上涨到2万美金。既然H1B被暂停，H4（H1B配偶）当然也会同时被取消。

该项措施如果实施，任何身在美国以外的新H1B签证持有者可能都将无法来美国工作，不过已在美国境内的签证持有者不太可能受到影响。综合各媒体消息，受此项政策影响的人可能将达到数万至数十万之多，涉及到技术、金融、服务业等多个行业。

除H1B签证外，H2B签证、J1签证和L1签证可能也会被暂停。H2B签证是颁发给短期季节性工人，J1签证的对象是短期工作者，包括夏令营顾问和互惠生，L1签证针对的是公司内部的劳务派遣。

H1B签证政策与华人移民息息相关，俗话说“华人的命根子，H1B工作签证”。倘若近日川普真的确认该项措施，受影响的华人群体数量将十分庞大。讽刺的是，此前川普打击“非法移民”时，华人一直对其特别支持，为其辩护。现在，川普已经打击到华人头上来了，还要继续辩护吗？

另一项移民政策是关于DACA计划（Deferred Action for Childhood Arrivals，童年抵美者暂缓遣返）。据报道，美国最高法院周四阻止了川普废除DACA计划的努力，称川普政府的做法“随意且反复无常”。DACA计划保护大约64.9万移民不被驱逐出境。最高法院以5比4的投票结果支持下级法院的裁决，即认为川普2017年旨在废除该计划的行动不合法。

［编者注：童年入境者暂缓遣返手续（Deferred Action for Childhood Arrivals，简称DACA）是美国总统奥巴马在2012年6月推出的一项政策，容许若干在入境美国时尚未满16岁的非法移民申请可续期的两年暂缓遣返，并容许他们申请工作许可。］

不过，据路透社报道，川普随即表示，他将再次发起努力，终止保护那些在童年时非法入境美国的所谓“追梦人”移民的计划，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如果我们想赢，他们希望我们重新提交。所以我要重新提交，DACA这件事会有结果的”。

一、川普早就对H1B工作签证虎视眈眈

回顾过去4年，川普其实早就对H1B签证虎视眈眈。在川普竞选期间，他就一直对移民政策采取强硬措辞，声称要打击非法移民。哪怕近些年，无证入境美国的移民其实一直在下降。

2017年4月，川普上任100多天就下达了那条著名的“买美国货、雇美国人”的行政令。根据行政令，川普将指示国务院、司法部、国土安全部和劳工部门，对允许美国雇主让外国工人填补美国就业机会的相关签证计划提出修改，“打击滥用移民签证行为”。该行政令虽然没有直接暂停或者取消H1B，但开始收紧了H1B签证。

2018年1月，McClatchyDC新闻社发布新闻称，移民局正准备出台新措施，将不再允许拿H1B超过六年，但已经申报绿卡(提交140表)等待排期的人留在美国继续工作。H1B一次三年，中间可延期一次六年。不过，因为对每个国家发放的绿卡有限（尤其是中国和印度），需要等待，所以在H1B执行过程中有一条“人性化”措施：如果已经申报绿卡，即使H1B过期，也仍然被允许继续工作，直到绿卡申请被批准(或驳回)。不过，因为利益相关的几方快速组织动员，做出了极其强烈的反应，最终迫使移民部门暂时后退。该项新措施没有如愿推出。

然而，川普似乎并不死心。2018年7月，又有消息称，川普拟将取消H4签证的工作权。现在看来，此项举措似乎是在为如今的新举措探路。先拿H1B配偶的工作权开刀，再来“宰杀”H1B签证。

2018年10月，USCIS美国移民局、DHS国土安全局强强联手公布了《2019年美国移民改革重点规划》。该规划不仅提高了H1B的申请门槛，还取消了H4工作机会，对F1的停留时间做了限制，还指定了EB5的投资区域。

2020年4月，川普表示，出于新冠疫情蔓延以及保护本土就业考虑，他将签署行政命令，暂时冻结赴美移民，持续时间将长达60天。当时，不少律师分析称，该项政策对已经在美的人员并不会造成实质影响。现在看来，川普此举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又一次的“探路”罢了。

从2016年底到2020年6月，差不多4年时间，川普的大刀终于砍向了H1B。回看川普的H1B政策改革及移民政策改革，更像一场大型的“温水煮青蛙”实验，一点点试探舆论和法律的底线，一点点加码，最终走到了今日。

二、川普这4年，到底对移民政策动了多少刀？

要详细统计川普这4年，到底对移民政策动了多少刀，是很难的。确实，他的大刀不是一下子就砍下去，伤筋动骨。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川普对移民政策的变革，更像《还珠格格》里容嬷嬷对紫薇和小燕子扎针，你根本数不清“川嬷嬷”到底扎了多少针，甚至见不到伤口，但只有被扎的一方知道，那里密密麻麻布满了针孔。

以下为川普4年来关于移民政策的不完全统计：

早在竞选之初，川普就确立了他“打击非法移民”的政纲，其中最知名的一项竞选承诺就是在美墨边境修墙，从而将墨西哥人挡在境外。不过，时至今日，这个墙仍然修的不咋的。但或许，川普此举不过是为了声东击西？因为过去4年，川普确实将美国移民政策改变了太多。

据BBC中文网报道，特朗普上任仅100天（也就是从2016年底到2017年4月），他就两次试图阻止美国的移民计划，并试图阻止叙利亚、伊朗、伊拉克等中东7个国家公民进入美国。特朗普还在全美国范围内加强移民事务执法，对那些不全力配合联邦移民官员的“庇护城市”发出威胁，并停止了对这些城市的联邦拨款，他还下令对移民计划进行复核，其中包括向高技术移民发放的H1B签证，并且宣布大批招募边境巡逻人员及移民法院法官。

《华盛顿邮报》报道，特朗普上任的头一个半月，对移民的拘捕就上升了32.6%，其中有相当比例是此前没有犯罪纪录的。与此同时，边境上的拘捕行动则有所下降。

紧接其后的就是前文所述的2017年4月的收紧H1B的行政令。

在2017年，川普还有另外一个大动作，就是前文所说的DACA。在竞选时，川普便以“美国优先”为口号，承诺废除DACA。2017年9月5日，美国政府宣布结束DACA项目，不再接受新的申请。已批出的许可在期限届满前仍然有效，现有的受益人在9月5日起的至少6个月内仍可留在美国。白宫的声明称，特朗普政府此举并非立即完全废除DACA，且现有的DACA受益者中的大部分在2018年3月5日前不会受影响，但美国政府将不再接受任何来自无证移民的新申请。

（2020年6月18日，美国最高法院裁定特朗普政府废除“童年抵美者暂缓遣返”计划的举措为非法行为。）

2018年1月，在国情咨文中，川普具体阐述了白宫移民改革计划的4个支柱：1、第一个支柱就是为被废除的DACA寻找替代方案，不过“他们必须满足教育和工作等方面的条件，还必须展示他们有良好品行”；2、保障边界安全，防止黑帮分子、恐怖分子渗透；3、宣布终止签证抽签计划，“只接受那些身怀技能、愿意工作、能够为我们的社会做出贡献，并将热爱和尊重我们国家的人移民到美国”；4、废除亲属“链式移民”。川普说，按照当前支离破碎的移民体制，一个移民到美国后可以帮助无数远近亲戚移民到美国，以后“将只允许配偶和未成年子女移民到美国”。

2018年4月，美国司法部长塞申斯宣布对非法入境美国行为的“零容忍”政策，美国国土安全部将非法越境视为犯罪行为。5月7日，塞申斯再次宣布，将对所有被捕的非法移民提起刑事诉讼，对于随同入境的未成年人交美国官方认定的机构或个人收容。 总部设在瑞士日内瓦的联合国人权办公室发表声明说：“美国应停止这种分离家庭的做法，并停止将本来只构成行政违法的越境行为定义为犯罪。”预计受影响的家庭将达到20余万。

2018年6月，川普誓言要“一劳永逸结束移民危机”。2018年10月，当移民大篷车向美国边境靠近时，川普一度扬言要派遣军队。此后，美国政府也已经开始实施对非法移民从“抓了就放”转变为“抓了就退”。

2018年底，发生了一件全球震动的事件。特朗普因为坚持“建墙”，预算不被通过，直接导致联邦政府部分停摆到了2019年。

进入2019年，5月，川普又发布移民制度改革方案，核心内容是保持“绿卡”发放数量不变，挤压家人团聚类“绿卡”份额，向“价值”人才倾斜。改革方案将维持每年发放大约100万张“绿卡”数量不变为前提下，把57%的永久居留者份额留给“价值”人才，这一比例现在是12%。实现这一增幅，需要挤压家人团聚类“绿卡”数量。

2019年8月，川普表示，他正在“非常人认真地”考虑结束非美国公民在美国境内生下的孩子自动成为美国公民的制度。他说，根据出生地而给予公民身份的制度“坦率地说是荒唐的”。早在2018年10月，他就曾经发表过一次类似的观点。

2019年9月，美国国土安全部在“联邦公报”（Federal Affairs）上公布《拒绝入境公共负担因素》（Inadmissibility on Public Charge Grounds）新规。首次将领取福利作为是否批准绿卡的考量因素之一。如果已经在美国的移民使用医疗补助、食品券或住房援助等公共福利，他们将无法获得永久居留权或公民身份。美国国土安全部称，这些人将成为公共负担。

三、真的有所谓“非法移民”“合法移民”的区别吗？

写到最后，我想起来自己在纽约曼哈顿的一个社区图书馆里上英文课的事情。那是2015年的秋天，距离川普当选总统还有整整一年多时间。那时候，我作为陪读家属拿的是J2签证。朋友建议我去图书馆上英文课的时候，我脑子里冒出来两个问题：1、要不要交钱啊？2、报名要不要拿身份证明啊？然而到了现场后我才发现，根本不需要任何身份证明，课程也是全部免费的。

上课以后，我发现老师们也不会去询问上课的人的身份，只知道他们大多来自亚非拉世界，韩国、委内瑞拉、塞内加尔、巴西、墨西哥，有的像我一样来陪读，更多的则是做着厨师、司机等工作。让我印象最深的是一位来自墨西哥的同学，他已经来美国六七年了，一直在做厨师，除了三两句简单的问候以外，他似乎什么英文都不会，因为住的远，他来了两次就没有再来了。当川普当上总统后，我才反应过来，也许这位墨西哥同学就是川普口中所说的“非法移民”。但他到底是有证入境还是无证入境？我当时并没有问，或许我问了，他也听不懂，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在他的只言片语间，我了解到他远在墨西哥的孩子们，因为他的努力而改善了生活；也了解到他因为语言不通，在异国他乡所经历的艰难。

与我不过是来体验生活的想法不同，那些委内瑞拉、塞内加尔、巴西，甚至是墨西哥的同学，似乎都有一个“美国梦”，在这里生活下去，获得一个“合法”的身份。这个小小的社区图书馆，像是为他们打开的一个小小窗口，通往他们的“美国梦”。

所以，当我看到新闻说，川普即将暂停H1B签证，而且很可能继续暂停H2B签证、J1签证和L1签证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曼哈顿的那个社区图书馆。只不过是短短四五年，也许不仅那些“非法”的“墨西哥”移民不能再坐在那个图书馆里，就是自认合法的H1B、J1、J2，还能不能坐在那个图书馆里，都已经成了未知之数。

但下一个四年呢，如果川普继续当选总统呢？没有人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也许他再干4年，取消H1B也并非不可能；或者虽然川普这一次被选下去了，下一次再来个川二普，川三普，也说不定。这里面当然有川普为了服务总统选举所采取的一贯的“吹狗哨”策略，但谁敢保证，以后不会再有人像他一样，继续“吹狗哨”呢？

如果说，4年前，川普初登总统大位，要开始限制“非法移民”的时候，很多人还看不明白他的策略和“野心”，有很多华人支持他，尚可理解。如今，还会有人看不明白吗？在川普眼里，或者说白人种族主义者们的眼里，移民真的有“非法”与“合法”之分吗？所谓“非法”，不过是“温水煮青蛙”的一个策略罢了，最终指向的是所有移民，服务的不过是川普的票仓。

管你来自墨西哥，塞内加尔，还是中国呢？管你是非法，合法呢？当川普打击墨西哥裔“非法移民”的时候，华人没有表示反对。当川普决定不给70万“非法”儿童移民身份的时候，华人没有表示反对。如今，当川普连H1B都要暂停的时候，华人还要继续沉默，甚至支持他吗？还要为他辩护吗？

也许今天再不反对，以后就没有机会反对了。

本文系加美必读读者投稿系列，仅代表作者个人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