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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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浩荡天风万里长空飞侠士
迷离花影一泓止水起情波
孙南听到于湘竹的怒吼咒骂之声,仿佛人已逃走。自己的身子好似被一种极大力量摄向空中,身外依旧黑暗异常。那么强烈的护身宝光,照不出分毫景物,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觉天风浩浩,又劲又急,但又吹不到身上。心中奇怪,试纵遁光想要飞冲出去,行动虽然自如,一任加紧飞行,改变方向,始终仍在黑暗之中,冲不出去。先颇惊疑,后想起二童曾有奉命将自己带走之言,词色虽做,双方素昧平生,敌人所说尸毗老魔鬼从未听人说过,自无结怨之理。二童又曾出力相助,料非恶意。还有初到嵩山时所见,随着大片黄光飞向对面山头的红衣老人,想必便是二童师父,看那神气,颇似有道力的前辈散仙,不是妖邪一流。也许有什事情,将自己摄往所居神剑峰商议,也未可知。只是有话好说,加以解围之德,断无拒绝之理。一言不发,便强行摄走,是何原故?再者,他师徒法力高强得多,便有什事,也不应向己求助。这等行径,实在难测,怎么想也想不出一个道理来。断定人被对方法力所制,任飞何方,均难脱身,莫如听其自然,等到达后,见人再行询问。孙南念头一转,便不再相强,任其自行前飞,只在暗中戒备。忽然眼前一亮,脚踏实地。定睛一看,身已落在极广大平崖之上。那崖在一座高出大半的孤峰近顶之处,面前大片平地,尽头处乃是一座极高大庄严的宫殿。到处玉树琼林,繁花盛开,灿如云锦。不少亭台仙馆,斜壁云楼,清溪平湖,位列其问,交相映带。端的美景无边,观之不尽。加以翠峰独秀,高出天中,远峰凝青,飞云在下。越觉天空地旷,胸怀自朗,景物灵奇,气象万千。
孙南立处就在正面宫殿不远的白玉平台之下,占地甚广。珠楼翠瓦,玉柱金庭,伟大壮丽,平生仅见。只是静荡荡的,遥望远方花林中,时有二三宫装少女游行出入,此外并无人影。因见对方这等气象,所居高出云汉,宫殿园林虽极华丽,并无邪气,许多瑶草琪花,也均仙种,不是常见之物,断定主人必非庸流。只是让自己来此不知是何用意?偏又无人接待,不敢胡乱走动。正在暗中留神查看,忽听身后男女笑语之声远远传来。孙南回头一看,左侧花林中立着两男一女。男的便是前遇两童。女的年约十六七岁,美艳如仙,正对二童说道:“二位师兄,此人的师兄阮征,和我情厚,你所深知。父亲此举实是尚气,务望遇事相助,暗中关照,感谢不尽。”一童反问道:“师妹可知阮妹夫还有一个师兄叫申屠宏,一个师弟名叫李洪的么?”少女笑答:“这二人均和他好几生骨肉之交,二位师兄何处相见?”另一童接口道:“师父少时便回,无暇详谈,师妹既然关照,我必尽心。”少女答道:“其实无妨,我已将禁法发动,爹爹如不回山行法查看,决不知道我们言动。但也快回,正在气头上,莫要被他看破,我回去了。”说罢,人影一闪不见。
二童却到了孙南身前,行动神速已极,未容开口,便先说道:“孙道友,我兄弟二人,一名田琪,一名田瑶,乃火云岭神剑峰阿修罗宫主尸毗老人弟子。我们双方本无仇怨,只为我师妹与令兄阮征夙孽纠缠,已历多世。前年才经家师将阮道友寻来,本意令其与师妹成婚,完此一段因果,消除前孽,彼此都好。不料阮道友道心坚定,执意不从,连受两年磨折苦难,终未动摇。师妹又复情痴太甚,平日百计救护,自将前孽解去。本来家师已被他们至诚感动,不再固执成见,只令在宫中再留九年,便放回山。刚满两年,忽有三个少年男女来此救他。为友义气,救人无妨,来人偏是年幼无知,自恃佛门法宝威力,词色诸多不逊。为此激怒家师,本意将其擒往魔宫治罪处罚。无奈师妹夫妻情重,拼死犯禁,冲入法坛,豁出身受金刀解体,魔火焚身之厄,欲以身殉。家师为保全爱女,未下绝情,便用一阵巽地罡风将他们四人送出五千里以外。当时放过,嗣后想起此事,分明有人暗中布置,乘着家师日久疏忽,出其不意,冷不防将人救走。对方暗用大清仙法,颠倒阴阳,使家师算他不出。但是别人无此法力,定是令师妙一真人所为。他的门人被困在此,命人来救,理所当然。家师并非不通情理的人,何况近百年既习佛法,已非昔比。我师妹一念情痴,已历多世,尽管仇深孽重,始终不忍报复,伤害阮道友分毫,甘心解消前孽,化此夙冤。只要托出一位稍有情面的道友来此相求,立可无事,双方还可化敌为友。令师始而爱徒被陷,置之不理。等家师费了不少心力,阮道友前孽消尽,道力反更增进,难期已满,却随便遣上三个无知童稚,将人救走。家师几生钟爱的女儿,几乎为此形消神灭。越想越觉欺人太甚,为此运用大修罗法设坛推算,得知他门下弟子情侣颇多,都因得他玄门真传,各运慧剑斩断情丝,欲证上乘仙业,未成连理。为此,命我兄弟将内中诸人相继请来,也不怎么为难,只请在我魔宫住上些时。如和阮道友一样,能以道力战胜情魔,立即放走,从此甘拜下风;否则,来人自然不能回去,只好同在家师门下,同参我阿修罗魔法。此次请来男女共是四人,内中两人均是令师前生子女。愚弟兄奉命行事,实出无奈,还望道友见谅,好自应付。家师少时即回,事前未必会与道友相见,在道友脱困以前,也难私自接谈。请随愚弟兄同行吧。”
孙南在这番言语中,听出乃师虽存敌视,田氏弟兄颇有维护之意。暗忖:“以阮征的法力,尚且被困在此两年,并有魔女舍命相助,才得脱身,我如与动强,岂是敌手?偏生见闻太少,竟不知这师徒来历。所用魔法虽必厉害,但是自己近来道力坚定,料是无妨。与其逃走不得,徒自取辱,转不如放大方些,听其自然,借此试验自己道力。所说师父子女,必是灵云、金蝉二人。二人俱是本门之秀,仙福最厚,无论如何不会遭人毒手,也许连人都擒不来。”念头一转,猛又想起:“自己和灵云同在师门两世,不特情分甚深,前生更是患难知己之交。当初有两位前辈女仙,曾向师母妙一夫人提说:“你和齐道友也是夫妻成道,合籍双修。他们金童玉女,一双两好,反正还要转世,何不使他们也结为连理,为贵派添一佳话?”师母含笑未答。彼时自己初入师门,和灵云年纪都轻,两小无猜,常共游玩,正在后山一同练剑,并未在侧。金蝉年纪更小,因和灵云性情相投,跑来告知,意欲取笑,被灵云怒斥了几句,负气走去。由此起,双方行迹虽渐疏远,暗中却是互相关切,情苗日渐滋生。中经不少患难,虽然相敬相爱,直到兵解转世,满腹情愫始终未吐。今生偶然想念,去往九华山访看,聚了数日。正不舍走,便遇五台妖僧法元斗剑,跟着与她姊弟合力,诛杀妖蟒。朱文一时不慎,为取肉芝,误中妖人白骨箭。自己因见金蝉口含芝血,哺救朱文,知道二人也是三生爱侣,无心中和灵云谈了两句。第二日,灵云背人相告说:‘母亲这次东海回来,说父亲奉有师祖长眉真人仙示,不久便要开府峨眉,承继道统,本门日益发扬光大,一班同门十九仙根仙骨,成就远大。你我情份深厚,胜于他人,为此约你商谈。以后务要虔心勉力,互相扶持,以求上乘仙业。不可再似以前专事游乐,荒废功课,以致成就不高,为人所笑,她虽未明言,用意实想摆脱情缘,免误仙业。’自己因她词意虽然坚决,深情仍自流露,并因自己根骨功力两都不够,暗示异日决不独成,必以全力相助,同修正果,于是大为感动,越发奋志勤修,暗中照她心意,力求上进。平日面都难得相见,见面也是相知以心,不落言诠。”
孙南正在跟定二童边走边想,田瑶朝他使一眼色,左手往后一扬,先是一片暗黄色的光影微微一闪。再手掐灵诀,向前一指,田琪背上便现出“似真是幻,似幻是真,以水济水,以神宁神”十六个血也似红的字迹,一闪即隐。孙南侧顾田瑶,正朝自己微笑努嘴。当时虽未省悟,料非恶意,便点头示谢,慨然说道:“小弟道浅力薄,见闻孤陋,实不知令师与二位道友名姓来历,但知是位前辈仙人。我想双方素无仇怨,令师成道多年,量如山海,未必会与后生小辈为难。至于家师,自从开府以后,便即闭关清修,久不与闻外事,新近才应休宁岛群仙之约,前往赴会。阮师兄虽是相随多世的门人,因犯教规,待罪在外,八十一年限尚未满,连师门都不令回,怎会管他的事?令师推算不出,必有原因,并非家师有意为难。家师对人宽厚,公正和平,不问敌友,均所深知,还望令师三思而行。如能相谅,使小弟未学后进兔此难关,是非曲直,终会水落石出。必欲考验后辈功力,小弟固是不才,一班同门师兄姊妹均曾得有本门心法。下山时节,便曾通行左、右元洞,由火宅、严关与情欲十三限勉强冲过,定力还有几分。令师乃前辈尊仙,对此未学后辈,自不肯以法力加以危害。万一不如所料,被困的人竟能勉强应付,排除万难,岂非不值?”说时,田氏弟兄本已摇手示意,不令开口。孙南因见对方无故欺人,未免有气,反正难于脱身,又想起宁一子之言,断定难关终可渡过,乐得痛快几句。见当地势派,明知魔法厉害,一言一动均在主人耳目之下,而田氏弟兄受了魔女之托,意欲暗助,故不愿示怯,依然往下说去。
话未说完,遥闻空中有一老人哈哈笑道:“无知孺子,均善卖弄口舌。你道我胜之不武,不胜为笑么?只要你有本事逃脱出我的魔宫,老夫甘拜下风。非但不再为难,并还助你四人,从此随心所欲,任多厉害的妖邪仇敌,也难伤你们分毫。如今就便使老夫看看你们的玄门上乘道法,你意如何?”声才入耳,一道宽约数丈,其长无际的黄光,早如黄虹经天,由东北方遥空云影中斜射过来,飞落在三人面前。犹如金河倒挂,悬向当空,光中现出前在嵩山所见悬光飞降的老人。这一对面,只见老人身材高大,相貌奇古,生得白发红颜,修眉秀目,狮鼻虎口,广额丰颐。颔下一部银须,长达三尺,根根见肉。手白如玉,指爪长约二三寸。头挽道髻。身穿一件火一般红的道袍,白袜朱履,腰系黄带。手执一柄三尺来长的白玉拂尘,尘尾又粗又长,作金碧色,精光隐隐。形态甚是威严,,直与画上仙神相似。孙南本想口头上占便宜,见了这等势派,也不由有点气馁。暗忖:“口舌取胜,徒自结怨树敌。目前身在对头掌握之中,口气又非不善,还以忍气为是。”便躬身答道:“弟子学道年浅,莫测高深,如言法力,何异以卵敌石。只望老前辈不要过分,使未学后进不致贻羞师门,就足感盛情了。”
老人笑道:“你和齐灵云这一对,都是这等口吻,善于词令。不似朱文贱婢狂妄无知,上来便欲仗她师父法宝、飞剑与霹雳子向我行凶,如不念其不知底细,岂能容她活命?你们这一对,实是天生佳偶,正好相配。此次能脱我手,自无话说;如在宫中成了夫妇,我必以全力助你们成就了这段神仙美眷,就不肯归我门下,也成地仙。此与阮征不同,本无仇怨,只是老夫忿人取巧,一时负气。除用我大阿修罗法,试你们能否以定力智慧脱出我的柔丝情网之外,那些水火风雷、血焰金刀、毒芒针刺之刑,全都不用。因此另将你们禁居一处,与朱文身受也大不相同。将来便知道了。”孙南早听出另一对,男的必是金蝉,因为朱文激怒了对方,连带受害,甚代二人愁急。便说:“老前辈如此神通,何苦与后辈一般见识?不知他三人可曾来否?”黄光忽连老人一齐隐去。田瑶便道:“你师妹齐灵云已经早到数日,见面自知。朱文与家师路遇,刚刚寻到。另外还有几个女道友,同禁一处。只齐金蝉远在天外神山,中隔磁光大火,我们嫌远,不愿往寻。朱文不久必用法牌传音求救,他日内自会投到。听家师口气,对你二人颇好。你那情侣正在宫中相候,度日如年,快随我走,不要分神管人闲事吧。”
孙甫先以为灵云自从重返紫云宫,照着师父道书勤习,法力大进。下山时又得了圣姑留赐的好些法宝、灵丹,加上紫云宫中异宝藏珍全部发现,神通更大。她又远在南海海心深处,禁制重重,加上千里神砂与海眼地利,多高法力也休想妄人一步。对方却说得那等容易,心里还不信。及听田瑶这等说法,料无虚语。关心过切,心疑灵云在魔宫中不知受了多少苦难,一时情急过甚,未免现于词色。耳听田琪低语道,“照孙道友这等形势,恐难脱身呢。我到这里,情、欲两关最是难渡,休说峨眉诸道友修为年浅,全仗得天独厚,夙世修积,所习又是上乘仙法,定力虽坚,毕竟功候不纯。连灵峤仙府赤杖真人那些徒孙,谁都具有好几百年功力,尚且被困在此,结局如何,尚不可知呢。”孙南一听灵峤三仙门人也有好些被困在此,不禁大惊,忍不住问道:“灵峤诸仙也有人被困在此么?”田氏弟兄答道:“此事说来话长,不久自见分晓。这里便是天欲宫,齐道友便在此内。愚弟兄不能入内,暂且失陪,请进去吧。”
孙南见前面只是一池清泉,波平如镜,池旁繁花盛开,枝枝秋艳,倒影水中。水面上更无一丝波纹,花光水色,交相映照,景甚清丽,并不见有什么宫殿。再往两侧和前方一看,到处琪花瑶草,互斗芳妍,弥望繁霞,香光如海。更有山鸡舞镜,孔雀开屏,鹣蝶双双,鸳鸯对对,莺簧叠奏,鸾凤和鸣。全是一片富丽繁华景象,令人娱目赏心,应接不暇。想问田氏弟兄宫在何处,如何走法,刚喊了一声“田道友”,无人应声。回头一看,人已不见,只身后起了一片五彩云网,将退路隔断,情知身已人伏。事已至此,只好安定心神,暗中戒备,相机应付。先以为前途步步荆棘,危机四伏,主人来历虚实一点不知,稍为失机,一败涂地,哪里还敢大意。方在盘算,再回头往前一看,池面上忽然起了波浪,水中花影散乱,一阵香风过处,觉着心神微微一荡。跟着又是一片粉红色的香光闪过,所有清泉花鸟全都不见。眼前只是一片粉红色的雾影,上不见天,无边无际,不问何方,都是一眼望不到底。人却和微微陶醉了一般,除带着一两分倦意之外,别无感觉。
心方惊疑,猛想起灵云被困在此,不知所见景物是否相同?心中悬念,忍不住唤了一声:“大姊!”语声才住,眼前忽然一亮,又换了一番景象。存身之地,乃是一座极华美壮丽的官殿,园林花树环列,水木清华。殿侧有个十字长廊,顺着地势高低,通向湖中朱栏小桥之上。桥尽头,有一块约三丈方圆的礁石,其白如玉,冒出水上约两三尺高。上面种着几株桃树,比常见桃树高大得多,花开正繁,宛如锦幕,张向石上。内中一株较大的桃花树下,有一架尺许高的玉榻,上面卧着一个美如天仙的道装少女,榻前玉几上横着一张古琴。湖上轻风飘拂,吹得树上桃花落如红雨,少女身上脸上沾了好些花片,身前更是落花狼藉,仿佛熟睡多时。有时一阵风过,将少女衣角锦袂微微吹起,露出半截皓腕,越觉翠袖单寒,玉肤如雪,人面花光,掩映流辉。当此轻暖轻寒天气,不由得使人一见生怜,撩动情思。虽是侧面,相隔又远,看不甚真,但心有成见,情所独钟,加以两生爱侣,见惯娇姿,一望而知那是灵云在彼酣睡。关心过切,便想赶去将其唤醒。刚一举步,猛听殿中有一女子口音急呼:“南弟快来!”一听正是灵云口音,忽然惊觉。暗忖:“灵云道力甚高,身在困中,怎会花下酣睡?”微一寻思,又听灵云颤声急呼:“南弟快来!迟无及了。”情知事在紧急,慌不迭想往殿中飞去,哪知法力已经失效,遁光竟未纵起,心越惊慌。只得一面应声,一面纵身往里飞跑,且喜尚能行动。那殿外本有一道极宽大的玉石矮廊,离地约有二尺。正门前面,还有一方平台。因从侧面赶去,来由廊上行走。刚刚纵上台去,灵云便已迎出,面上容光比起从前越更美艳,面带微笑,望着自己,欲言又止,眉梢眼角隐蕴情思。
孙南平日对她本极敬爱,又在魔法禁制之中,毕竟近来功力已非昔比,心神刚刚一荡,自觉不妙,立即后退。灵云竟轻舒手臂,面带娇嗔,似喜似愠,迎面扑来,似要晕倒神气。孙南对她爱若生命,一见要倒,先前又听大声疾呼,以为中邪受伤,人已不支。一面想将她扶住,又恐扑个满怀,扶时只把双手前伸,留有退步。哪知对方身形一歪,又往左边倾倒。孙南心中一急,往前一抢步,正握在对方手腕之上,立觉玉肌凉滑,入手如棉。当时面红耳热,心头上起了一种微妙感觉,猛听一声轻叱。百忙中抬头一看,又是一个齐灵云,只头上多了酒杯大小一团银光,光甚柔和,时大时小,由门内飞奔出来。口喝:“南弟,我们已受魔法迷禁,所见全是幻象,危机四伏。我犯险相救,且到我旗门中说去。”说时,早一把拉了孙南,边说边往前跑。孙南满以为殿门相去咫尺,举步可至。哪知灵云一到,先前扑上身来的幻影,虽然一晃不见,可是殿身老在前面,跑了一阵也未赶到,灵云满脸俱是惶急之容。觉出形势不妙,知道灵云本能自保,为救自己,妄离旗门,也许两败俱伤,心中愧悔。正在愁急万状,灵云忽把双眉一皱,回首将孙南夹在胁下,手掐灵诀,往前一扬,口中默念了两句,忽然一片竹叶形的青光,突由身上冒起,裹了二人往斜刺里飞去。
孙甫瞥见前面现出一幢六角形的青荧荧的怪火,灵云飞行甚缓,正带自己直往火中飞去。快要到达,遥闻一声断喝,灵云面色越慌,往前奋力一冲,好似十分吃力神气。身方穿入,回顾身后,又有大片粉红色的烟光冒起,同时人也落到火中。再仔细一看,火已不见。身外环插着六根青竹竿,长才齐人,上面各带着一两片枝叶,青光隐隐,占地不过丈许方圆。下面也非真地,乃是一片青云,形若石质。竹竿与人分立其上,由内外望,哪有什么宫殿楼台,花树水面,乃是一片亩许大小,荒寒不毛的绝顶危崖之上。仰视穹苍,下临无地,上下四外,俱被一片五色彩丝结成的光网笼罩。本来什么景物也看不见,因灵云手中持有一面两寸大的八角晶镜,方才看出,除去临崖一面,下余便是神剑峰魔宫园林全景。孙南便问:“大姊怎会到此?”灵云答道:“事情真险,我唤你时,也只刚把枯竹老人所赐旗门准备停当,才脱危境。事情也真巧,我二人不问是谁,再稍迟延,便无幸理。我仗旗门宝珠护住心身,或者无妨,你却难了。但是此老法力高强,素不服人,除非有心相谅,不与我们计较,休想脱身。恐怕还有辣手,防不胜防,虽在旗门之中,我们仍是不可大意呢!”孙南随问经过。灵云因身人危境,惟恐有失,本不想说,以防为敌所乘。待了好些时,见无动静,又知枯竹老人早有算计,曾对妹子齐霞儿说过,此行因祸得福,时至自了。只要不离开旗门,决可无害。适才因救孙南,那旗门施为费事,主人魔法又高,惟恐措手不及,好在另有一道保身灵符,以为遁回也来得及。不料主人连用魔法倒转阵地,差点闪失。经此多时,平安无事,别无异兆,才把前事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灵云自与周轻云、秦紫玲奉命重返紫云宫,开建海底仙府,行事均极谨慎。因为紫云宫虽有千寻海眼与千里神砂之险,但是贝阙珠宫地域广大,矮叟朱梅那么高法力,尚且被人乘虚混入,隐藏在内。自己开建仙府,费了好些心力,失去许多仙兵神铁,才得将其遣走。宫中门人又只有限几个,惟恐有什疏失。曾经议定:每出行道,必有一人坐镇。灵云这日因见紫云宫中金砂、珠宝堆如山积,意欲送些去峨眉解脱坡,交与宝相夫人保管,以备同门济世救人之用。心念一动,便命金萍、赵铁娘将尘世易于变价的金珠之类取出,想分两三次运去。当第二次运送时,带有新炼灵丹,恰值轻云、紫玲有事远出,须过些日才回,灵云自己如往峨眉,宫中无人留守,放心不下,本想候到二女回宫再走。
第二日,严人英忽然来访。灵云知他和轻云本有夙缘,自从莽苍山一见之后,便即投契。近年在外行道,双方每遇危急:都是不期而遇,又共了几次患难。虽然向道心坚,未涉儿女之私,情谊却比别的同门要厚得多。半年前,人英得了姨姆所赐道书大玄天章,刚到手,便寻轻云一同修炼,由此二人法力大进,又炼了两件法宝。人英原意,媖姆准其转传一人,学成之后,便将书中所附柬帖取出,依言行事,书便化去,为期只有百日。想起同门中,只轻云一人私交最厚,忙即寻去,二人恰在途中相遇。轻云虽然落落大方,总想自己是女子,人英平日相对,仿佛情有独钟;再者,孤男寡女同在一起修炼,易招物议,先还婉拒。嗣经人英再三力劝,说:“家祖姑法力之高,全由此书得来。现值异派猖撅,妖邪横行之际,如将此书学会,立可增加极大威力。本欲公诸同好,无奈仙示只许再传一人,时限又短。难得遇见师妹,又是我的患难至交,可见福缘前定,如何天与不取?我知师妹也许为了彼此情厚,男女同修有什顾忌之故。实则,修道人避什嫌疑?实不相瞒,我对师妹,固是敬爱逾常,衷心感佩,但自奉命下山勤修仙业,愚兄虽然不才,尚知自爱。本心虽想与贤妹同参正果,永享仙福,终古不离,也只是累共患难,情分使然,男女界限早已忘去。师妹志行高洁,如冰如玉,更不必说。难得遇到这等不世良机,如何为这小节拘束,将它失去,岂不可惜?彼此心地光明,何必计较人言?何况我们不比常人,是非真假,一望而明。各位师长更是神目如电,念动即知。愚兄稍有乖谬,也不配列名三英了。”
轻云本就不忍坚拒,再听对方明道心事,心想:“再不应允,反显自己情虚。”只得允了。人英因见时限大迫,恐难学全,左近恰是元元大师罗浮山香雪洞旧居,封洞的又是本门禁制,立同赶去。先向各位师长通诚遥拜,再行开洞入内,就在洞中一同勤习。二人练到第一百天上,居然学了十之七八。还待住下学时,忽听柬帖发出霹雳之声,不敢再延。打开一看,内有媖姆手谕灵符。便照所说,用真火将符化去,立化一片金霞,拥了那部道书,带着风雷之声,向空飞去。柬上大意说:二人累世清修,均以情丝难断,互相牵缠,致误仙业。直到前一世,道心方始坚定。但是情爱至厚,不舍分离,在兵解以前约定以身殉道,誓求仙业;来生虽不再作双栖之想,仍要同门同修,共证仙业。虽然一样情爱,但与司徒平夫妻情孽纠缠,终误仙业者大不相同。以后只管安心学道,绝无他虑。二人方始大悟。因柬上曾说,各位师长也早深悉前因后果,双方心意又经言明,无须再有嫌忌,情爱自然更深一层。此次乃因轻云许久未见,不知有事远出,特来寻访。
灵云觉人英远来不易,平日修为又极清苦。心想:“轻云不久即回,正好请人英代为留守,自己去往峨眉一行。”便和人英说了。人英未见轻云,本在失望,闻言立允。灵云独自一人带了金珠、灵丹,二次飞往峨眉解脱坡,交与宝相夫人。聚了数日,本欲回宫,忽然想起人英、轻云本来情厚,只因忙于修积,会短离长,虽无儿女之私,相见必有话说。自己在旁,这两人一个面嫩,一个拘谨,好些不便。当时又无处可去,忽想起孙南和自己也是累生情侣,只为当初嫌他情痴大甚,恐其两误,姑以正言规劝。自从九华分手,开府再遇,双方便渐疏远。以后偶然相见,虽未尹邢避面,迥非以前如影随形,非到万不得已,不舍分离情景。后听人言,他功力精进,修积甚厚。分明根骨稍差,自惭形秽,专一刻苦自励,以求上进,兔使自己轻视,实则心中仍蕴热情。如与轻云、人英来比,未免对他大薄。又因孙南对自己敬爱太甚,前生相处,稍假词色,便心喜欲狂。转世以后,表面不似前生那等亲密,人也端谨得多,而真诚流露,情爱之深更甚于前。不过敬重自己,知道志切修为,恐拂己意,言行慎重,不敢露出而已。灵云越想,越觉自己迹近薄情,对他不起。良朋久别,尚且相思,况是三生情好。欲乘此时无事,前往访晤,加以慰勉,坚其向道之心。念头一动,立时起身。本意飞往莽苍山,先与孙南叙阔,再寻朱文、吴文琪良晤。到那里一看,只吴文琪独居山中,说起昨日七星手施林来谈到孙南、尉迟火黄河救灾之事。算计二人必在黄河灾区一带行道,意欲跟踪往晤。如若不遇,就便可向玉清大师叙阔也好。于是又往黄河灾区飞去。
飞行神速,不消多时便已到达。哪知二人此时也正回山,云路相左,竟未遇上,以致生出波折。刚刚飞过铜瓦厢,见黄河水势正在减退,沿途难民甚多,到处都有富绅善士所设的善篷,施舍衣食银钱,办理甚善,灾民欢呼颂德之声,所在都是。先当是玉清大师佛法慈悲。正在沿河前飞,打算择地降落,探询三人踪迹。既而一想:“尉迟火昨日才与玉清大师相遇,灾区蔓延数千里,中途还要变卖那么多金珠。玉清师徒共只三人,任凭法力多高,事前防御灾劫尚还容易,灾象已成,再往救济,何等烦难,岂是一天半日所能办理完善?”于是沿河上飞,暗用仙法查听。她一连飞行了数百里,到处歌功颂德,异口同声,说是从来救灾无此完美,也没有这么多的善士。最难得的是银、米丰足,被淹没的土地,水退以后,全成沃壤。每一灾民除当时所领救济费而外,并还各按本来行业,人口多少,给以安家治生之用;老弱残废,均有所食,使其温饱,以终天年。经此一来,连那素常贫苦,无依无业之民,均有得遂小康之望。妙在那多地方所设善堂不下数百,各有专人总管,办事井井有条,一点看不出有人暗用法力相助之迹。灵云几经留神观察,只两三处大善堂为首诸人密计时露出一点口风,大意是说:“我们必须仰体仙人恩义,宁可妄费,不可遗漏。好在仙人钱多,我们问心无愧,必无话说。只不许灾民得知详情,张扬出去。我们未费什钱,得此善名,虽出仙人之意,心终不安,惟有日夜用心,多出点力。”所说大同小异。听那口气,所遇仙人均在同一时间,颇似用身外化身分头下手神气。
心正奇怪,已经飞近城池上空。瞥见一片极轻微的祥云横空而渡,由斜刺里高空中飞来,往侧面飞去。那云飞得又高又快,宛如薄薄一片彩色轻烟,在当头高空苍冥之中一闪即过。如换旁人,必不在意。灵云近年法力大增,开府之后越发长了经历。见那彩云看去薄薄一片,又是逆风而渡,聚而不散,飞得那么高,以自己的慧目竟不能透视云上,断定不是寻常人物。方按遁光回顾,猛想起灵峤三仙师徒,来去都是祥霞丽霄,轻云冉冉,与异派仙侠御剑飞遁,破空冲云而渡,迥不相同,这片彩云正与他们同一路数。记得灵峤女仙陈文玑、赵蕙,与己一见如故,十分投契,曾有不久重逢之言。一晃数年,并无音信。所居仙府,中隔十万里流沙与八千寻罡风之险,已近灵空仙界。以崔五姑的法力,上下尚且艰难,何况自己。前月取出紫云宫玉池藏珍,虽有一件法宝可御罡风劫火,但因初得到手,尚未重新炼过,只能抵御罡风。此宝关系重大,异派中首要诸人全都梦想多年,得到便能抵御大劫,一旦出现,必定百计窃夺。放在玉池宝库以内,自然无妨。带在身旁,此时法力尚不能掩蔽它的精光宝气,一被发觉,就不被夺去,也永无宁日。父亲命藏原处,不令带往峨眉,可知重要。为此格外慎重,不敢妄用。
灵云久欲去往灵峤仙府访晤,均未得便,看出彩云正是灵峤仙府之人,意欲探询陈、赵二仙近况,立时追去。彩云神速已极,灵云的剑遁竟几乎追它不上。对方不知何人,又未便传声相唤。方疑失之交臂,彩云忽然向前飞堕。双方高低悬殊,恰好相继落下。一看落处,正是嵩山太室山后绝壑之中。两下里相隔不过数十丈,灵云早看出云中是一美貌少女,装束也和陈、赵二仙女差不多,人却从未见过。想起适才飞行大急,无故追踪,似乎无礼。方一寻思,那女仙本是面有愠色,神情匆促,回顾灵云,忽然转嗔为喜,微微一笑,欲言又止。灵云见她身材不高,娇小玲珑,神态天真,越想亲近。正要乘机上前请教,前面崖凹中忽然走出一个黑衣老妇,生得身材高大,相貌丑怪,从未见过。手里拄着一根黑色的藤杖,杖头权丫颇多,遍刻着鸟兽龙蛇之形,黑烟缕缕,由蛇鸟口内喷出。一望而知不是正经修道之人。少女面上立转愁愤之容。因地势弯曲,老妇背向自己,落时遁光已收,料未发现,忙隐身形,轻轻掩向前去,藏在小石后页,暗中查看。
灵云只听老妇格格怪笑道:“小姑娘,可是想讨还你那玉环么?”少女气道:“此宝乃我恩师之物,不能失落。一时疏忽,被那小贼诡计盗去,约我来此取环。已经延误三日,如今急于回山,如肯还我,情愿送你一件别的法宝,免伤和气。你看如何?”老妇突把两只鹞眼一翻,狞笑道:“你说什么?凭你那样来历的人,身带这物,怎会被人盗去?我那小孙儿,共才学了几年道法,岂能近身?分明有心相赠,事后生悔。除非答应嫁我孙儿为妻,同在我洞中修炼,休想将环取回。”少女怒道:“无知丑妇!我原是一时疏忽,误中诡计,被小贼乘隙将环骗盗了去,等我警觉搜寻,人已隐形遁去。只发现一片树叶,上写有事相求,约在此地奉还。后遇一位道友,得知你为人贪狠。因为急于回山,委曲求全,自认晦气,另以宝物交换,谁知这等狂妄刁诈!快将此宝还我,免动干戈。”话未说完,老妇厉声喝道:“无知贱婢!我居此三百多年,何人敢犯?竟敢对我无礼么?好说谅你不从,今日教你知我的厉害。”说时,手微一晃,杖头上立有五股极浓厚的黑气,各按所刻形象,化作龙蛇乌鲁等猛恶之物,口喷各色毒焰,向前夹攻。少女也似早有准备,扬手一片祥光,先将全身护住。跟着放出一粒宝珠,化为斗大一团银光,向老妇当头打去,被内中一条龙形黑气迎头敌住。少女又连施了两样法宝,俱被老妇杖头上所发黑气结成的妖物分别抵御,不能上前。下剩一蛇和一只形如鸱枭的怪鸟,仍向少女猛扑不已。晃眼妖蚿黑气加盛,紧缠在护身祥光之外,妖鸟又在当头下击,蛇鸟口中毒焰似火箭一般喷射不已。少女被困其内,上下四外全被黑气裹紧,所带法宝已全发完,大有败意。老妇连声喝骂,令其速降,免遭毒手。
灵云见这老妇白发如绳,乱草一般披拂两肩,当中露出一个猪肝色的大头,浓眉如刷,目射凶光,鼻尖似被削去,鼻孔大如龙眼,两腮奇大,又咧着一张缺口,露出稀稀落落几根又尖又长的利齿,形态丑怪,声如枭鸟,简直不似生人。杖头上所发黑气一经出现,便成实物,上下飞舞,口喷毒焰,猛恶异常。少女身受围困,满脸愁急悲愤之容。灵云早想相助,因为素来持重,妖妇初遇,从未听人说起,不知来历深浅。心想:“当地靠近嵩山二老故居,怎会容此妖邪盘踞?如是新来,听口气又觉不像。”意欲查看明白,再作计较。又想灵峤诸仙法力甚高,既命下山,决不容人欺侮,难得相遇,正好看看她的法力。稍为一停,少女已经被困,不由激动义愤。暗忖:“妖妇邪法虽然厉害,自己身带飞剑、法宝均具绝大威力,怕她何来?”心念一动,正准备冷不防将几件法宝、飞剑连同大乙神雷一齐施为。妖妇性情凶暴,见敌久不降服,也甚暴怒,待下毒手,刚喝得一声:“贱婢你真想死么?”忽然一道青光,由崖凹中飞出。灵云见这青光眼熟,并非邪教,欲发又止。青光落地,现出一个少年,拦跪在妖妇面前,直喊:“太婆饶命!待我劝她降顺。”灵云认出这少年正是前在峨眉为害芝仙,被自己押往青螺峪,现为凌浑门下的杨成志。不知怎会和妖妇一起,又是这等称呼?双方师门均有渊源,凌浑性情古怪,恐生嫌怨。心中踌躇,再一查听,不由大怒。
原来妖妇所说小孙儿,便是杨成志。杨成志出现以后,妖妇便将手上快要发出的一股黄光邪火收回。狞笑道:“小孙儿,不要大痴。此女即使被迫嫁你,也非心愿,何况她已准备事急兵解,宁死不从。我二次出世虽才三月,你已得了我不少传授。照你所说,峨眉门下美女甚多,早晚还不由你随便选择,何患无妻,非要此女做什?我虽多年禁闭,仍是当年脾气,顺我者生,逆我者死。此女口出不逊,本无生理,你爱她过甚,方始宽容。如此倔强,岂容活命?她已被我五形神火困住,想要兵解,遁逃元神,岂非做梦?我只扬手之间,便成蛇鸟口中之物。你将她这件法宝得去,再经我祭炼之后,决少敌手。那时照我所传,遇上峨眉心爱的人,擒来成婚,岂不一样称心么?”杨成志仍苦求道:“孙儿实是爱她。并且峨眉那些贱婢,俱都看我不上,尤其齐灵云、李英琼可恶,将来只想报仇,不想要人了。”灵云在旁,闻言已是气极。又见少女气得乱抖,想是素性温柔,骤遇横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把目光望着自己先前隐身之处,似有求援之意。手中握着一口尺许长的玉刀,已经发出精光,似要自杀,又在迟疑神气,心越不忍。转念一想:“此贼已经叛师附邪,凌老前辈未必再肯护他;即或不然,灵峤三仙乃凌氏夫妻至交,他门人这等行为,人神共愤,见面也有话说。”想到这里,立时发动,飞剑、法宝同时施为,紧跟着双手齐扬,又把本门太乙神雷连珠般发将出去,精光宝气照耀岩阿,虹飞电舞,金霞乱窜。数十百丈金光雷火纷飞四射中,妖妇存身的崖凹先被炸裂,成了粉碎,山地也陷了七八亩大一个深穴。当时沙石惊飞,尘土齐扬,地震山崩,天鸣谷撼。
灵云自从学道以来,遇见强敌,从来也未如此出手。这时因觉邪法厉害,惟恐一战不胜,更费手脚,上来便用全力。妖妇也是禁闭年久,新近出世,不曾想到后起中竟有好些能手。先前分明已听出破空之声降落附近,依然托大自恃,守着昔年人我不犯的戒条,不特未放心上,竟未回顾,打算制服少女后,再问来意。只要在离崖十丈以外,便不过问,否则看事而行。半晌未听身后动静,还当来人被自己吓退。为防少女元神遁走,全神贯注前面,做梦也未想到这等厉害。灵云所用法宝,内有两件恰又是专破这类邪法的克星,新近才由玉池宝库取出,刚刚炼好。因恐毁损仙景,久欲觅地演习,素性不喜炫弄,未得其便,只知威力甚大,不知底细。此时急于救人除害,全力施为,加上别的飞剑、法宝和大乙神雷,多高法力的人遇上,也非死必伤;何况妖妇丝毫不曾防备,变生意外,来势神速,纵有一身邪法,神通变化,也是难当。宝光、雷火电射中,那五形妖物还未全消,妖妇已随伺那片崩裂的危崖山地震成粉碎。元神刚刚飞起,灵云早就防到妖妇擅长玄功,炼有元神,一见飞起,左手一指,新炼成的至宝日月轮所化一红一白两轮宝光,早电也似急迎向前去。妖妇元神先吃那团冷森森的银色寒光照定,不能脱身。跟着日轮所发万道毫光往上一合,火星电旋,闪得一闪,立时消灭无踪。杨成志站在妖妇身前本难免死,总算运数未尽,新近炼有一身邪法,隐遁极快,人又刚刚立起,走向少女身前,想要威逼劝说,恰巧离开。灵云因知内有二宝威力太大,虽然由心运用,终以初次施为,投鼠忌器,惟恐少女万一波及,本心又只想生擒扬成志,交与凌浑发落,不愿伤他。有此顾忌,连那五形妖物也只除去三个,内中一鸟一蛇,因是紧附少女护身祥光之外,反被苟免。它们全是修炼千年以上的妖物,被妖妇杀死,将精魂摄来,炼成法宝,厉害无比。一见主人及同伴同时惨死,禁制已破,无人拘束,又见来敌如此厉害,立即乘机遁走。杨成志闻声惊顾,瞥见神雷、宝光横飞电射中妖妇惨死,邪法全破,自身几受重伤,不由亡魂失魄,哪里还敢停留,本要逃走。忽然想起一事,百忙中竟犯奇险,往原处隐形遁去。等到灵云与少女相见,入洞查看,妖书已被盗去,几乎留下后患。不提。
蛇鸟妖魂均具神通,逃时神速非常,由大变小,一闪即隐。这时,满崖谷宝光照耀,飞剑纵横,雷火又极强烈,微一疏忽,只当全数消灭,并未在意。方觉杨成志没有擒到,少女忽然将手一招,立有一圈青光由劫灰中飞起,化为一技青玉环落向手中,含笑迎来。灵云忙收法宝相见,未容开口,少女匆匆说道:“妖妇虽死,洞中藏有妖书,姊姊取来,大有用处。少时再作详谈如何?”灵云见她美丽天真,神情亲热,闻言笑道:“道友贵姓?可是灵峤三仙门下?洞中可有妖党么?”少女笑答:“家仙祖赤杖真人,所说三仙乃小妹的师伯,家师为兜元仙史邢曼。妖妇近始脱困,洞中只她一人。我防小贼前往偷盗,但我想他也许无此大胆。”话未说完,灵云原因行事谨慎,恐有余党,不便冒失,打算问明入洞。闻言忽想起杨成志隐遁神速心中一动,忙说:“事果可虑,我们查看之后再谈也好。”
第二七四回
【回目录】
惆怅古今情魔火焚身惊鬼魅
缠绵生死孽花光如海拜仙灵
灵云和少女一同飞进洞中,见那妖洞前半已被震塌了几十丈,碎石堆满,已被隔断。只近顶处,似被人用法力穿了一洞,仅容一人蛇行而入。便料有人到过,也许还未出来,立用仙法封禁出口,一同飞入。里面乃是一座极广大的山腹石洞,内中只有一个石榻,一个法坛,上面插着几面妖旗,邪气隐隐,此外无什陈设。榻已中裂,内有一槽深约二尺,大约尺许,作长方形,似是藏书之所。书已不见,裂口旁染有两滴鲜血,痕迹犹新。槽中还有两粒丹药,一支妖针,长才寸许,仿佛匆忙中不及取走。知道书已被人盗去,总共立谈几句话的时间,也许贼还隐藏洞中,未及逃出。洞口又有禁制,只要行法查看,便可寻到。为防暗算,正在戒备着四下观察,忽见离地数十丈高的洞顶上起了一片裂音,声甚轻微。灵云还未觉异,忽听少女急呼:“姊姊留意!”立有一片祥光飞起,照向二女身上。一句话未说完,轰的一声大震,整座山顶崩塌下来。少女忙道:“小贼在外暗算,必已盗书逃走,也许能够追上,我们快走!”说时,手指处又是一片彩云,拥了二人,由那数十百丈碎石尘沙猛压中飞身而上。
灵云因身带宝镜,多么厉害的隐身法俱都能破。此时全山崩塌,敌人必以为暗算成功,将人压死,正在上面快心之际,兴许想不到当时便能冲出,只要用这面伏羲镜破去隐身邪法,任逃多远也能追上。当即运用飞剑、法宝相助少女,冲荡开千层石沙,向上飞射。晃眼透出崖顶,用镜四外一照,哪有人影。少女笑道:“小贼已学妖妇邪法,他知姊姊法力高强,虽想报仇,好计未必有效,一面暗算,人早逃走。日后我再寻找凌师伯理论,反正难逃公道,暂时由他去吧。适才忙于取书,无暇多言,仍被小贼捷足先登。小妹名叫花绿绮。姊姊必是峨眉齐真人门下三英二云之一,今日如非大力相救,几遭不测。想起法力不济,强要下山,幸蒙家师怜爱,还赐了两件防身法宝,初次遇敌,如此狼狈,空自修炼三百余年。如和姊姊来比,那么享名百年,号称无敌的妖妇,一举手间,形神俱灭,岂不教人愧死?不知尊姓芳名?可能不弃,结一同道之交么?”
灵云见她骨秀神清,明艳绝伦,宛如美玉明珠,无限容光,自然流照。性情偏是那么温和,语声又清婉柔丽,如啭笙簧。比起几个最美的女同门,另具一种丰神。心想:“似此美好娇柔,我见犹怜,何况杨成志这等心术不端的男子。”又见她依依身侧,执手殷勤,笑靥相问,吐气如兰,玉手纤纤,春葱也似,人握温软,柔若无骨,由不得越生怜爱,思与亲近。随笑答道:“愚妹便是齐灵云。今生修道,并无多年,姊姊比我年长得多。许附知交,原所欣慰,这等称呼却不敢当。”绿绮笑道:“实不相瞒,小妹从小娇惯,又蒙师长同门加意怜爱。灵峤仙府中长幼几辈,除朝参师祖,传授道法而外,平时相处多是笑口常开,常葆天和,从无一人疾声厉色。小妹在同辈中入门最晚,年龄最稚,于是养成这种柔和性情。觉得人若幼小,平日易得师长怜爱,就有错事,也比起别人易得原谅,所以自来不愿居长。姊姊今生人道虽然年浅,休说法力高强,胜我十倍,便按修为年岁来说,齐伯父九世修为,姊姊乃他最前生的爱女,先后总算起来,还是我的老前辈呢。不过我爱姊姊,一见投缘,结为姊妹,要亲热些罢了。”灵云见她如此天真稚气,几番逊谢,坚执不允,只得罢了。绿绮又道:“姊姊法力比我高得多,以后我便是你小妹,再受人欺,姊姊却不要置身事外呢。”灵云道:“愚姊仅仗法宝之力,如论修为,实差得多,妹子何出此言?万一有事,休说愚姊,便一班男女同门遇上,也必以全力效劳,怎会袖手?”
绿绮想了想,笑道:“家师说小妹以后多灾多难,此次修积外功,众同门俱都奉命下山,家师本欲以人力避免,令我独留。小妹平素让人,修为之时却耻落人后,再三求告,方蒙允准,为此还拜赐了两件法宝。本心早想结交正教中几位道友,偏生最后一人下山,初来凡间,人地不熟,一些男女同门均早下山行道,一时无从寻访。偶然想起白发龙女崔师叔,近两年曾往灵峤宫去了好几次,对于小妹最是怜爱,曾说异日下山,可去青螺峪寻她。想得她一点照应,寻到一问,凌、崔二位师叔均往休宁岛未归。门人也多下山,只有两人留守,一名于建,一名俞允中,人尚老成。问知我来历,知我尚无住处,留我住在那里,随时出外修积。”
“小妹生具洁癖,本无适当居处,有此洞府暂居,主人又是师门至交,自然是好。不料第二日,又一门人回来,便是小贼杨成志。小妹久居灵峤,早忘男女之嫌,何况是主人门下,全未想到别的,反因他对我殷勤,心生感谢。起初除觉他遇事先意承旨,全神在我一人身上,对于于、俞二人却是冷淡,尤其和于建时常背人争论,和对我相去天渊。也只当是这两人与他平素不和,因我是客,又想求取蓝田玉实,因此格外讨好,并未觉异。中间我同他出来行善修积,刚觉出他不应那么亲热,不愿再与同行。哪知小贼竟早在我到以前,闲游嵩山,与他前生祖姑、尸毗老人之妻女魔王阿但含婆在此谷中相遇。”
“妖妇虽是魔教中长老,但在前生,与他丈夫原是怨偶,后又背师叛教,身受魔刀分身之刑。因愤丈夫不肯救她,全仗所习邪法才兔斩魂之厄,心中愤恨,戾气所钟,相貌奇丑。事也真巧,妖妇刚转世不久,便得到一部妖书,费了一甲子的苦功,炼就神通。头一次出山,便寻丈夫作对。尸毗老人先还念在旧情和爱女的份上,不与计较,每次逐走了事。后来仇恨越深,纠缠了数百年,最后一次,才将她封禁此地绝壑之中。妖妇仍不屈服,立誓报仇。老人说:‘你数限当终,至多只有百日寿命。我虽将你禁闭在此,实是夫妻一场,加以女儿苦求,借此助你脱难,到时自有前生业障寻来,与你合力将我禁法破去。彼时你如在百日之内不离此洞,或是自知悔罪,一出困便来寻我,只要肯服输,我便既往不咎,使你免此大劫;否则必遭惨祸。’说罢走去。妖妇由此在洞中潜修,苦炼邪法,费了多年心力,刚把解禁邪法炼成,短一助手,小贼恰巧无心寻来。便在里面发话,令其相助,竟将禁制破去。”
“小贼于是借着行道为由,前往学炼邪法。因遇见我,起了邪心,已有多日未去,妖妇行法唤他。小贼看出我生了疑心,又知我不久尚须出山一行,好谋必被家师看破,就势前往求助。妖妇不知用什邪法,算出我那玉母环关系甚重,设下阴谋,令小贼埋伏途中,假装路遇,将我拦住,说是附近山中有一妖人,与斗不胜,请我相助。我不知那妖人是他新结交的妖党,预先伏有妖妇邪法幻象,一见化身大多,便把所有法宝全使出来,只有此环未用,妖人受伤败逃。他见我法宝神妙,假装佩服已极,问我还有其他法宝没有。并说他在附近山中藏有凝碧仙酿和几样佳果,请我就在当地同饮。我见那山风景颇好,又听陈师伯说过峨眉酒好,见他不是以往讨厌情景,只当愧悔,我素性又不愿与人难堪,勉强应诺,便把此环取出。小贼接过,便套在手上。我因此宝外人不能使用,随着心念一动,立可飞回,小贼又在殷勤劝饮,也未在意。等酒方要沾唇,忽然想起地邻妖窟,小贼酒果如何藏在附近?取酒时又是隐形来去,一晃取来,来去甚快,妖人已走,何须如此?酒色深红,也与凝碧二字不符。同时闻得酒香浓烈,还未入口,便觉心神微晕,情思不宁。忙定心神,一抬头,小贼一双鬼眼正对我看,手持一符已经抬起。越知不妙,忙用法宝护身,向其责问。小贼情虚,立纵妖光隐形遁走。我忙行法禁制全山,想断小贼逃路,再行搜索,哪知妖遁神速,并未追上。我气愤太甚,忘了先收此环,竟被邪法禁隔,连收不回。正在着急,发现小贼所留树叶妖符,说是有事相烦,令我三日之后来此取宝。”
“彼时不知妖妇来历,因是回山心急,第三日便赶了来,途遇玉清大师,才知底细。玉清大师又说她在黄河救灾,一班同门师兄妹也在黄河两岸,相助成此善功。妖妇命我三日后去,实是多年禁闭,尽管仇深恨重,因本身劫难,局中人多高法力也算不出,知她丈夫昔年所说必有原因,心中胆怯,意欲挨满百日之后再出为恶,并寻丈夫报仇。我今日来此找她,虽有险难,结局无害,并可交一良友。小妹依言赶来,到时发现姊姊在后追赶。因玉清大师行时曾说:‘前途无论遇谁,在未与妖妇相见以前,不可相见交言,否则两误。’所以不曾回顾请教。后见姊姊是个美貌女子,方在喜欢,人忽隐去。本心还想善罢,妖妇凶横太甚,终于动手。全仗姊姊免此一难。小妹灾劫尚多,以后行道不在一处,万一有事,如何能够助我呢?”
灵云道:“愚姊与两同门姊妹见紫云宫中昔年残毁的精金神铁甚多,除改铸飞剑之外,又炼了不少子母传音针,现由门人祭炼,愚姊妹闲时也相助同炼。将来炼成,当送妹子数套。如若有事,将此针往地上一掷,心念紫云宫或别的所在,子针立向母针飞回,不久即可往援。好在妹子回山,往返尚须时日,再下山时,何妨绕道紫云宫一游,就便取针,不是好么?”绿绮大喜道:“妹子久闻紫云宫乃海宫仙府,灵景无边,想不到姊姊竟是宫中主人,再好没有。”灵云又问知陈、赵二女仙已同下山,只陈文玑同另两同门去往北海访一道友,不在中土。余下全在黄河两岸灾区行道,赵蕙也在其内。方欲往见,绿绮忽道:“姊姊快看,师姊他们怎会往此山飞来?前面还有好些外人,是何原故?我们追去看看如何?”灵云见前面遁光虽非妖邪一流,看去眼生,飞行却快得出奇,颇似一追一逃神气。料知有事,又想与赵蕙相见,就便结交几个道友,立即应诺,一同飞身追去。
前行两起遁光本极神速,二女发现,已经飞过,再一耽延,虽只几句话的工夫,踪迹已杏。二女各以全力催动遁光,由后急追,并未追上,晃眼便是三四百里。因恐对方不见,一面朝着去路急追,一面留神查看,不觉又飞出了好几百里。灵云笑说:“令师姊们飞云驭空,瞬息千里,不必说了,怎前面诸人飞得也这样快法?”绿绮道:“小妹在同门中功力最差,否则也不致落后太远,连影子也看不见。前飞的人,颇似陈师姊常说的冷云仙子余娟门下,她自峨眉开府受挫,便恨我们师徒,背后并有报复之计,莫要狭路相逢动起手来,可是师兄姊他们性均温和,决不会赶尽杀绝,追得这么急,令人不解。姊姊宝镜何不取出一照?”灵云方答:“前面诸人并无败意,也许双方订什约会,前往比斗。”说着,将镜取出,未及照看,猛觉遁光遇阻,似被一种极大潜力吸住,往下坠落,情知下面有人拦阻。绿绮初次经历,未免情急,欲用仙法抵御,强行挣脱。灵云终是持重,心疑拦路的人许是师执尊长,恐有疏失,忙即劝阻,非但不与相抗,反把遁光一按,往下飞降。满拟此人法力甚高,必是乙、凌、白、朱诸老之一。如是对头,凭着近来功力法宝,就不能胜,全身而退也非难事。便把先前所用法宝暗中运用准备,若见势不妙,仍照前策先下手为强。
灵云目光到处,瞥见下面乃是大片松林,林外山坡上站着一个白衣少年,素昧平生,从未见过。心方惊疑,人已飞近,发现少年是个丰神挺秀的书生,面带微笑,态甚温文,右手拿着一根青竹枝,正朝自己这面微招。他的手刚放下,灵云忽然想起七矮在南疆与红发老祖斗法以前,所遇前辈散仙,正是这等装束神情。福至心灵,顿触灵机,忙把绿绮的手握了一下,示意不令开口。落地便收遁光,躬身上前问道:“仙长可是枯竹老仙么?”少年微笑点头道:“你倒有点眼力。”灵云忙拉绿绮一同跪拜行礼,说道:“这位便是东极大荒山无终岭枯竹老仙,妹子快快随我拜见。”少年笑道:“我与令尊神交至好,便赤杖真人,以前也有数面之缘。我向不喜人多礼,一拜已足,可同起来说话。”灵云曾听人说过枯竹老人性情,便同绿绮起立。问道:“弟子等适才飞行寻友,老前辈见召,不知有何仙谕?”
少年笑道:“你和灵峤诸弟子不久大难将临,日前被我无意之间偶然发现,算出因果,结局无碍,目前总是讨厌。前飞的冷云门下几个孽徒,便是起祸根苗之一。灵峤诸弟子下山,各奉锦囊仙示,虽同被困,暂时还不致有什险难。你二人中一个防魔法力较差;一个本身定力虽坚,但受前生情侣牵累,微一疏忽,易于两败。对方乃魔教中第一人物尸毗老人,近百年来本已改习佛法。只为以前旧习太深,既不舍放下屠刀,尽弃前功,去旧从新,作大解脱,又以天性刚烈,尚气任性。自觉年龄、行辈俱尊,眼前极少有人配做他的师父,虽有一两位神僧,未遇机缘,耻于登门求拜。而且又想以大阿修罗法参同佛门妙谛,别创禅宗,为此委决不下。近年推算他的气运成就,只有三条路走:一是自甘卑下,以虔心毅力,往求天蒙禅师与雪山智公长老度化,从此皈依,以求佛门正果;一是方才所说,会合两家之长,别创禅宗;还有一条,便是自恃魔法神通,炼就不死之身,仍照以前故习,虽不为恶,却要重开魔教,广收门徒,与各正教相抗,一分强弱。因第一条虽是他向往多年的明路,无奈佛门虽然号称广大,普度众生,但对他这样人,却非有极坚诚的毅力恒心,甘受诸般磨折苦厄,难于入门。而他平生对人,专以喜怒为生死,因果甚多。佛菩萨那么高法力,前生误伤禽鱼走兽,尚受报应,何况是他。此去皈依,必受许多令其难堪的苦难,空有偌大神通,全都无用。更须将一切因果全都偿完,才望成就。以他那等法力智慧,仍受无相魔头暗制,临机竟起畏难之念,欲行又止,本就举棋不定。新近小寒山二女往救阮征,他因事出意外,不曾准备,人被强行救走,丢人现眼。道浅魔高,不知危机将临,竟因此激发怒火,故态复萌,认定令尊有意使其难堪,定要报复。总算多年修为,把以前狂妄狠毒的心性改去了些,未为太甚,用意只想一报还一报:把峨眉门下近已解脱了的几个前生情侣强摄了去,禁入天欲宫中,在魔法禁制之下,使其勘破情关,才行放出。否则中意的收到他的门下;惹恼他的任在宫中放纵情欲,自生自灭,死后元神永作魔宫男女侍者。虽不似别的邪魔将生魂炼成法宝,沉沦苦厄,日受炼魂之惨,并还和他门人一样享受,但天劫降临,终归消灭,升仙成道更是无望。这第一起,便是你和孙南、金蝉和朱文两对,不久将全被擒去。固然令尊和天蒙、白眉两神僧均早算就此事,另有安排,但总觉你四人小小年纪,遇此难关,稍一疏忽,累世修为全成泡影,实在可怜。但是此老魔法甚高,三千里内对他有什行动,明如指掌,这两日正在附近往来。此老又正魔星照命,以善为恶,倒行逆施之际,不可不防。为此暗布旗门,将你二人引来,在我乾灵仙遁之中,他决观察不到。除对你们事前指点而外,昔年借与令尊的巽风珠虽未取回,此珠我共炼有一十三粒,恰在身边。除分一粒宝珠与绿绮外,下余全数赐你,另加灵符一道,六个旗门。照我用法施为,可免好些苦难。此老性暴,既看中你,决逃不脱。等我说完,仍照原路赶去,定与相遇。见时话须得体,法宝用作防身,不可仗恃威力,与之相抗。否则,他那前生冤孽新死你手,此老情热,尽管厌恨,犹有故剑之思。只要不将他触怒,必当你事出无知,不再计较。否则,新仇旧怨一齐发作,此去便多吃他苦头了。”说罢,取出六根长才尺许的青竹枝,一片上绘灵符的竹叶,十三粒宝珠,除分了一粒宝珠与绿绮,其余全赐与灵云,并分别传授用法,便命起身。
灵云等二女随即拜别,仍往前途赶去。飞出又数百里,刚刚到达秦岭上空,遥望前面高峰之后宝气蒸腾,霞光闪耀。料知双方正在斗法,连忙绕向峰后一看,果是灵峤男女诸仙正与余娲门下斗法。双方约有十余人,除开府时见过的赵蕙、尹松云,以及对方的毛成、褚玲等有限数人而外,多半并不认识。两下里相隔也只有二三十里,二女慧眼看得逼真,见双方斗法正酣,旗鼓相当,两不相下。因避熟人耳目,借着高峰隐蔽,离地不高。有的更在地上,各用法宝、飞剑相持。正待上前助战,忽见侧面电也似急飞来一道极长大的黄光,只一闪,便到了众人头上,立时往下飞泻。双方似知不妙,看出厉害,各用飞剑、法宝防身抵御。立时精光万道,霞彩千重,上冲霄汉,势甚惊人。方料双方必有恶斗,说时迟,那时快,就这晃眼之间,黄光中飞出一片其红如血的光华,映得天都红了半边,但是神速异常,略现即隐。再看战场,连人带宝已无影迹。同时黄光中现出一个身材高大,白发红衣,手持白玉拂尘的老人,悬空而立,手指自己这里,似要发话。二女也已飞近,因先得高明指教,再见这等形势,知难逃避,不动手又恐露出马脚,各把飞剑、法宝放出防身,迎上前去。问道:“这位道长,素昧平生,为何将我几位道友擒去?”尸毗老人此来,本是满腹盛气,想将二女一齐摄走。及见灵云迎前发话,手托日月轮,好似微微吃了一惊,转口喝道:“你便是齐灵云么?先前所杀老妇,你可知她来历?”灵云知他怀恨,便把前情一一告知。并说:“我乃事出仗义,因见妖妇邪法厉害,急于救人,故下杀手,实不知她姓名来历。我见道长并非与她同流,既问此言,想有瓜葛。似此恶人,难道道长还要为她报仇么?”尸毗老人冷笑道:“我虽不值为她报仇,但你父仗恃法力,与我为难,心实不服。我知他门下弟子均受玄门真传,为此想擒几个去,试验他门中人的道力。好好随我同行,免受苦痛。”灵云抗声答道:“你是何人,如此狂傲?看你法力、年辈,当非庸流,只要说出一个来由,使我心服,我姊妹自甘听命。否则临死也要拼个高下。”
老人便把阮征前事一说。灵云立即改容,躬身答道:“我不知老前辈便是阮师兄的岳父。实不相瞒,上次阮师兄脱困时节,家母因他八十一年期满,曾命我送还他的法宝。可惜匆匆一见,不曾谈到老前辈的威仪,致多冒犯。事出无知,还望原有。家父与阮师兄分手八十一年,久未见面。前两年虽曾赐柬,令其将功赎罪,由此闭关,便未过问,怎会有意为难?至于弟子,先前实是不知。既知老前辈驾临,休说流萤之火,不敢与皓月争辉,便以阮师兄而论,也是前辈尊长,如何敢于放肆?何况老前辈此举,与人无伤,正可惜以试验自己的道力,闻命即行,何劳老前辈动手呢?只是弟子义妹绿绮,法力浅薄,灵峤诸仙素无嫌怨,如蒙许其归去,固所深幸,否则也请另眼相看,感谢不尽。”说时早把防身法宝收去,以示听命。老人见状,反倒不好意思,略一迟疑,笑道:“你倒大方,话也得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无暇长谈,决不难为你们,即使陷身情关,也必成全你这一对。此时箭在弦上,且随我走吧。”说罢,扬手一片红光闪过,灵云立觉四外沉黑,身被摄起,先还能和绿绮谈说,过有些时,便不听回音。倏地眼前一亮,自己落在神剑峰魔宫外面,绿绮不知何往。所见也与孙南相同,只引路的是一魔女,见面并未多说,便将灵云引人天欲宫去。
灵云因事前有了准备,法力较孙南为高,一到便悟出玄机。初意还想运用玄功,在内打坐,哪知魔法厉害,非比寻常,道力越高,反应之力更强。休说丝毫念头都起不得,便是五官所及稍为索情,一注目间,魔头立时乘虚而入。由此万念纷集,幻象无穷,此去彼来,怎么也摆脱不开。灵云尽管洞悉此中微妙,仍然穷于应付。最厉害是情关七念刚刚勉强渡过,欲界六魔又复来攻。此虽无关身受,终是由于一意所生,不论耳目所及,全是魔头。人未逃出圈外,不能无念;便能返照空明,但是起因由于抵御危害,即此一念,已落下乘,魔头必须排遣。虽仗本门传授,勉强把心神镇住,一经时刻提防,先生烦恼。魔头再一环攻,机识微妙,倏忽万变,全身立受感应。接连两日,受了不少苦痛。先因魔法厉害,稍为疏忽,动念之间便为所伤。惟恐取宝施为之际中了暗算,孙南幻影又复缠绕不休,未敢造次。后来实在忍受不住,便运用玄功奋力相抗,想要取宝防身,仍是不得机会。后来忽然急中生智,听其自然,只把心神守定,任凭孙南抚抱温存,见若无物,果然好得多。那幻象见她不理,时而哭诉相思之苦:“已历三生,好容易有此机缘,并不敢妄想鱼水之欢,只求略亲玉肌,稍以笑言相向,死且无恨。否则,也请心上人念我情痴,回眸一笑,免我伤心悔恨,于愿已足。如何萧郎陌路,冷冰冰置若罔闻?此举与你无害,我却平生愿遂,其乐胜于登仙。我爱你多少年,昔日也承温言抚慰,义厚情深,美人恩重,刻骨铭心。常说他年合籍同修,可以永享仙福,花好月圆,与天同寿。谁知今日落在患难之中,你竟视若路人,连句话都没有,负心薄情,一至于此。”说着说着,忽然面转悲愤,情泪满眶,抱膝跪求,哭将起来。仿佛先前所说肌肤之亲,都因玉人薄幸,已不敢再想望,只求开颜一盼,也自死心。
灵云此时端的危险异常,只要心肠稍软,一盼一笑之间,立陷情网,休想脱身。幸而胸前藏有宝珠,虽未取用,仍具灵效。被困时久,居然发觉孙南两次幻象。虽还不知此时是真是假,心早拿定主意,想将枯竹老人所赐灵符、法宝取出,将身护住,然后相机应付。心想:“眼前这人就是真的,也为魔诱,事完尽可向其劝解,必生愧悔。到底不理他为好,以免得寸进尺,穷于应付。”心念动处,早把旗门、珠、符一同取出,加以施为。先是一片青霞,飞向脚底,将身托住。跟着又是六股青色冷光随手而起,电一般急,环身转了数转。当时身上如释重负,连日所受眼、耳、鼻、舌、身、意诸般感觉,一齐消失。同时瞥见孙南忽然不见,只是一个相貌狰狞的魔鬼影子一闪即灭。再把那两颗宝珠取出一颗,往上一扬,立有茶杯大小一团青光压向头顶命门之上,心智越发空灵。那旗门已长成六根一人高的竹竿,立在四外青光边缘之上。这才知道,连最后的孙南也是幻象所化。心想:“他的法力更差,对方手到擒来,理应早到。另一粒宝珠,本是留为他用,今已被困多时,怎还未见真人?魔法厉害,自身尚受好些苦难,才得勉强应付,何况于他。”惟恐人早被困,因为定力不坚,走火入魔,败了道基,难以挽救。
如在平日,灵云也还不致如此关切。因为适才幻象一来,不由卧亿到昔年经过,想起三生情厚,不禁着起急来。自身才脱难关,又守着枯竹老人之戒,旗门只能离开一次,非到万分切要,不可妄动。否则一被主人看破隔断,休想再回原地。偏生由内望外,一片沉冥,什么也看不见。又经多时,她才想起用宝镜照看。镜光照处,虽能看到一点外景,孙南仍无踪迹。此举关系修道人的成败,听父母说,孙南将来地仙有望,至少也可成一散仙。一经人魔,前功尽弃。心正代他着急,又盼了半日光景,忽见孙南走来。前面崖石上卧着一个魔鬼影子,孙南一点不知戒备,反要往魔鬼身前走去。先还拿不定是真是幻,试用本门传声警告,令其来会。孙南方似警觉,却不往自己这面走来,纵了两纵,似想飞起,未得如愿,忽又往旁走去。魔鬼又抢在孙南前面出现,双方伸手,似要拥抱。忽然大悟,知那魔鬼必定幻为自己形象,孙南误认为真。情势已在危急,心一着急,便往外飞迎上去。一离旗门,才知本身法力已失灵效,全仗脚底青光飞行逃回。等到里面,一看孙南神情,与前见幻象大不相同,断定不差。刚刚救回旗门,对头已经警觉。二人幸亏运气还好,稍差须臾,转瞬之间便被魔法隔断在外,决无幸理了。
惊魂乍定,互说前情。灵云又将另一粒宝珠放在孙南头上,为他保住心神,坐待难满出困。以为有此旗门护身,对头已无可奈何。经此患难,越发情厚。又都是修为勤奋,向道心坚的人,心地光明,无话不说。正在各吐心腹,谈情言志,互相期勉,忽听传音法牌告急信号。未容详听,忽又听尸毗老人喝道:“我见你们心志可嘉,不似别的无知小辈可恶,因此略宽,不曾施为。如当老怪物的太乙青灵旗门不是你们本身自炼之宝,又有老怪物在远方主持,不致受我大阿修罗法禁制感应,你们便错了。不信,你们看别人身受如何?此非幻景。如非我女儿、徒弟再四求情,你们刚才飞回旗门时,早已入网。贱婢身受,更不止此,只要往西方一看就知道了。”语声听去甚远。灵云知道主人好高,法力又强,自己一举一动,全被看出。虽然关心朱文、金蝉和绿绮等灵峤诸弟子,闻言且不回看,先朝魔宫躬身遥答道:“弟子等怎敢以防身法宝自满,不过志切仙业,不甘堕落,耐得一时是一时。舍弟金蝉,师妹朱文,纵有冒犯,事出无知;还有灵峤弟子人均和善,即或冒犯威严,料非得已,所望老前辈念他们修为不易,勿下辣手。或是送交他们师长处罚,也是一样。”话未说完,老人应声笑道:“我不为他们师长欺人太甚,也无今日之事。这比你们不同,非等他们师长亲来答话,便满时限,也不轻放。我已格外宽容,最好只顾自己,休管他人闲事,免招无趣。”灵云不便再说,想起先前身旁法牌曾发信号,不知是否朱文、金蝉所发,忙用宝镜照定西方,定睛一看,不由大吃一惊。
原来前面乃是一片花林,林中有一座丈许方圆的法台。朱文独自一人坐在中心,身上穿着一件紫色仙衣,宝光闪闪,不知何处得来,从未见过。由一片紫光将人护住,另外身上套着两圈金红光华,似是嵩山二老所用朱环。手中除一面天遁镜外,和自己一样,别的法宝似均失效,一件未用。这时满台俱是烈火血焰笼罩,更有千万把金刀、金叉四面攒刺。头上一朵血莲花,花瓣向下,发出无限金碧毫光,正在向下猛射。身外血火中,更有好些魔影环绕出没。朱文护身宝光竟挡不住魔火金刀的来势,已被压迫近身,只有尺许。最厉害的是头上那朵血莲,其大如亩,全台均被罩住。火焰刀叉合围夹攻,光芒更是强烈。那面天遁镜的宝光,也不如往日,光只丈许,仅能将那血莲抵住,不令下压。朱文满脸俱是愁惨苦痛之容,好似力绌智穷,情势万分危险。知道此是外象,局中人身心所受更不知如何苦痛。不由愁急万分,偏又无法解救。后来还是孙甫暗告灵云:“这里一言一动,对头明如指掌,姊姊何不也用传声,把我们经历告之?只要心神保住,不受魔头侵害,也可减少好些苦难。”灵云虽拿不准是否不被对头听去,终以朱文是同门至交师妹,金蝉未见,不知到否,心中悬念,立用传声告知,令照自己先前经历一试。并问何时结怨对方,下手如此狠毒?
朱文年来功力虽然大进,因被困以前连用天遁镜、霹雳子等至宝向敌还攻,加以性情较刚,又不知对方来历,词色强做,事前又伤了两人,致将尸毗老人激怒,所用魔法禁制格外厉害。如非事前也得前辈先人暗助,早无幸理。即使如此,因被擒入伏之时心中气愤,才见天光,立即施为,法宝、飞剑虽然失效,朱环、天遁镜仍能使用,虽伤了一个魔宫侍女,可是一上来不曾准备,致为魔头所乘,心身苦痛,比起灵云远胜十倍。总算为时不久,魔火金刀又是后发。否则此时魔头所化金蝉幻象正施诱惑,二人几生情侣,以前两小无猜,亲热已惯,患难相遇,自更情深,魔头幻象惯能随着人意喜怒做作变幻,无所不用其极,任是铁石心肠,也受摇动。朱文又当千灾百难之际,忽见意中人身犯奇险,由魔火金刀,千重血焰之中冲入来援,见面便流泪哭喊:“魔法厉害,要死也和姊姊一起。”身上还受了重伤,满面鲜血,焉能不芳心感动,勾起旧情,加以怜爱?做梦也没有想到,全是魔头幻象。刚刚开口想呼蝉弟,因四外受逼,惟恐分神失散,同归于尽,缓得一缓。就这危机一发之际,忽听灵云传声警告,令其留意魔头幻象,猛然惊觉。想起金蝉所配玉虎万邪不侵,既能飞入,身还受伤,怎未见此非用不可的至宝?只有一片遁光护身,难道假的不成?连忙运用玄功防御时,就这念头微起,心神已受摇动,好容易才得镇住。便照灵云所说,澄神定虑,返照空明,一切视若无睹,果然要好得多。身外魔火、血焰、金刀、血莲虽仍环攻不已,身上不是奇冷,便是奇热,痛痒交作,如被芒刺,因为心神已有主宰,比如又通行了一次左元洞火宅莲焰,把一切身受视若故常,居然痛苦减轻了些,镜、环宝光也稍加强。本来准备再待一会,不生出别的变化,再向灵云回话,商谈出困之策。心神刚定,灵云关心兄弟,问她见到金蝉没有,是否已由天外神山飞返中土。
朱文近半年多是独身行道,不知七矮小南极开府之事,以为金蝉人在云雾山九盘岭金石峡新辟洞府之中。闻言猛想起适才受苦太甚,眼看情势危急,曾用传音法牌发出信号,指名求救,金、石二人便在其内。虽只令他转求诸长老求援,但他对己情厚,人又好义自恃,定必亲身赶来。照灵云所说,对方本就要他自行投到,难得人在天外神山,相隔数十万里,中有极光大火之险,魔法难施,避还避不开,如何令其自投罗网?想到此,不由连着急带后悔。心神一动,魔头立即乘虚而入。先前的幻象已早隐灭,这次竟化作七矮同来,金蝉头上玉虎也自出现,各在外面施展法宝、飞剑、佛光,同破魔法。晃眼之间,金蝉同了南海双童,一晃不见,随由法台下面穿地而入,到了身前,正向自己高喊:“姊姊!”满脸悲愤,热情流露,挨近身来,温语慰问,劝用天遁镜开路,一同冲出,脱身再说。朱文本非上当不可,也是不该遭难。尸毗老人没有想到,双方会用心声传语;以为受困的人一举一动全能察知,不曾留意。不特未加防备,反欲示威卖好,自撤魔障掩蔽,令齐、孙二人去看,以致泄机。等到发现,朱文最重要的难关已过,怎会上套?另一面,灵云却在此时瞥见魔影甚多,内外都有,不似自己和孙南所遇只见一个情景,料知厉害,又在连声警告说:“魔头有七个之多,师妹必须留意!”朱文重又警觉。回问灵云说:“先前曾用法牌求救,眼前所见乃是七矮弟兄,并有小神僧佛光,大姊可看出全是假的?”灵云忙答:“七矮一个未见,全是魔影。前月遇见采蔽大师,还说小神僧在小南极有难,须往救其回山;并且阮师兄为七矮之长,日内坐镇神山,便来也不会全来,小神僧怎会在内?”朱文闻言,心方一惊,金蝉已扑上身来,似要搂抱亲热,越发断定是假,不去理睬。一面强摄心神,一面把连日所遇告知灵云。因和灵云传音回答,必须运用玄功仙法,心神专注,又按本门心法与自己道力,付之无觉,反倒比前好些。魔头照例缠扰一阵,技无所施,便自退去,变个花样再来。朱文居然能把话说完,除刀、火、莲焰仍在环攻不休,与前一样外,并无他异。由此又悟出了一些玄机与抵御之法。想起方才奇险,不禁惊心。灵云忽说:“眼前魔光一闪,你便不能再见我了,恐被主人看破,又生枝节。”跟着语声便断,再问也无回答。料知对头发觉,底下必有杀手,脱身无计,没奈何,只得运用玄功,专心应付,以待救援。不提。
朱文原是自从移居莽苍山后,因想内功外行同时并进,与三英二云一争短长,平日一点光阴不肯荒废,功力固是精进,所积善功也真多。这日正在山中修炼,女空空吴文琪忽由外面回转,进门便道:“我来问你:你这两月未出山,可知诸位男女同门的奇遇么?”朱文问故。文琪说道:“方才途中遇到杨瑾师叔,说起易静、癞姑、李英琼师徒已入居幻波池。其他一班同门,除女殃神郑八姑赋性恬退,仍和陆蓉波、廉红药三人近在邓尉山中筑了一所道观,比较最次而外,余人多就各地名山胜景建立洞府。其中最好的,是蝉弟等七矮,小小年纪,不久就要开府天外神山,在光明境建立仙府。听说景物灵奇,与紫云宫先后辉映,各擅胜场。阮征师兄也要前往与之会合。那地方孤悬天中,附于宙极之外。到处玉树琼林,琪花瑶草,仙山楼阁,不下千百。海中碧水千寻,奇鱼万种。最难得的是通体地如晶玉,不见纤尘,终古光明如昼,永无黑夜。不特本门仙府多一灵境,也是从古未有之奇,为神仙传籍中添一佳话。你道喜是不喜?”
朱文人最爱群,尤其金蝉至交密友,情分深厚,闻言自是惊喜。又听说众同门多半收了徒弟,心想:“自己与吴文琪,一个谨慎,惟恐多事;一个眼界太高,无暇及此,至今连个守山门人都没有,以致二人难得同出。近年洞中设下丹炉,更须有人坐镇,更番行道,都是孤身。”因吴文琪语焉不详,意欲寻人打听金蝉,到底何时才得成功?所受四十九日险难,此时是否渡过?就便物色一两个门人:真要美质难得,便和英琼、寒萼二人一样,收个把奇禽猛兽,或是猩猿之类,用来守洞也好。心念一动,便和文琪说好,独自出山。本意玉清大师与郑八姑见多识广,所知最多,交情又厚,一个并是同门师姊,当可问知底细,便往成都辟邪村飞去。朱文行至中途,遥望前面飞来一道遁光,看出是本门中人。迎上前去一看,正是黑凤凰申若兰。二人也是久别,见面喜慰,一同觅地降下,互询来意。若兰说是近年遇一惹厌之事。先是对方两人到处追踪,纠缠不舍。中有一人,并还约有同党将自己困住。又不愿用法牌求助,正在为难,忽被另一个赶来解围,由此居功,越发讨厌。因他曾有解围之德,不愿伤他,偏是纠缠不舍。又说:“起初和灵云大姊与姊姊定交时,本欲追随,永不离开,便为了这两个冤孽。偏生师父另有使命,不令与齐大姊一起,有心请求,又不敢冒昧请求。如与齐大姊一起,同住紫云宫,哪有此事?昨日去寻玉清大师求教,人已他出,连门人都不在。转往峨眉解脱坡,访看宝相夫人,请她代我占算未来之事。她也没有深说,只令我照她所说途向飞行,不久便有遇合。刚飞出不远,便遇姊姊,不知能助我一臂么?”双方本来交厚,朱文知她性情温柔,所结同伴吴玫、崔绮,都是性刚喜事的人,法力还不如她。虽然同门情分,都是一样,终不如自己和灵云姊弟屡共患难的交情,遇事也无力相助。看她独自出来求人和所说口气,必有难言之隐,便问何事。若兰颊晕红潮,只不肯说。朱文再三盘问,才吞吞吐吐说了个大概。
原来那两人一名李厚,一名丁汝林,与若兰是师兄妹,前生同在一散仙门下,二人均对若兰苦恋。若兰虽然志大心高,不愿嫁人,无奈生性柔和,不肯与人难堪,只是设法躲避。丁、李二人见对方从未以疾声厉色坚拒,俱认为事情有望,互相用尽心机追逐不舍,结局谁也不曾如愿。若兰在师父坐化以后,为了躲避二人,远走滇、缅交界深山之中。本欲觅地清修,不料又遇魔教门人屠沙,一见倾心,和丁、李二人一样情痴,逼得若兰逃回旧居。屠沙自是不舍,跟踪追来。丁、李二人一同合力,将屠沙用计杀死。本身也为魔法所伤,一同丧命。事前各对若兰哭诉相思,说是来生无论如何,也要结为夫妻,为此形神消灭,也非所计。不久屠沙同门得信寻来,若兰为魔火环攻之下,自行兵解,转世投到红花姥姥门下。师父兵解前,曾示仙机,说这三人均是夙孽,纠缠已好几世。屠沙应为若兰而死,丁汝林也还无妨,李厚却是她命中魔障,必须善处。如非累世修积,两在旁门,均以心性仁厚,不曾为恶,反多善行,因此仙缘遇合,借着齐、朱三人来取乌风草的机缘,投到峨眉门下,得有玄门上乘心法,简直不能幸免。
若兰每一想起,便自发愁,几次想和众人提说,羞于出口。不料刚下山不久,便与丁、李二人先后相遇,已经纠缠了两年多。若兰既恐误己修为,又以李厚热恋已历四世,虽是左道中人,不忍加以杀害。而丁汝林邪法甚高,又非其敌,新近约了好些妖党围困自己,意欲行强。又是李厚由旁处得信,约人赶往解围,并用邪法异宝,甘犯众怒,冷不防将丁汝林杀死,代自己除了一个大害,本身也为此受伤,断去一手。由此起,一味软磨,也不动手,只是到处追寻,一见面便跪哭求告。近因自己坚决拒绝,忽变初衷,去向前师红花姥姥的老友、左道中妖人司空湛求助。妖道因知峨眉。势盛,表面不应,却将宠姬爱徒忉利仙子方玉柔所炼诸天摄形镜转借与李,说是若被此镜一照,人便昏迷,听其摆布。若兰并不知道,所幸下山时节,妙一夫人赐了三件法宝,内中一件便是幻波池圣姑留赐的天宁珠,此宝专破这类邪法,立将妖镜震破。当时因见李厚取出妖镜一照,心神便自摇动,不由胆小情急,把所有法宝、飞剑全施出来,威力太大,李厚竟遭波及,身受重伤。他非但毫无怨恨,反说自己实是该死。此时失却妖妇至宝,必不肯容。念在几世相思,身已残废,不再求爱,只求稍加词色,将他杀死,以免妖妇师徒寻来翻脸,受那炼魂之惨。并且死在心上人手上,也所甘心。
若兰想起对方除痴心热爱之外,从未使自己难堪,这次虽用邪法暗算,也是有激而发。及见自己发现中邪,向其怒骂,立即赔罪。正想收去妖镜,自己身藏法宝已随心运用,发出威力。他当时逃避并非不能,因见自己生气,心中惶恐,只顾赔话,忘了逃退,始受重伤。似此情形,如何还忍亲手杀他?劝又不听,一味求死,词意凄苦,说什么也不肯离去。伤也真重,难于飞行。跟着,吴、崔二女回山,问知前事,也觉对方可怜。迫于无奈,只得给他服了两颗灵丹,移往洞后石窟之中养息。石窟甚为黑暗狭小,又当山阴,终年不见阳光,他却认作天堂乐土,喜幸非常。常说:“此后别无他求,只望常住在此,早晚能得一见颜色,于愿已足。”若兰起初也颇怜他,日子一久,渐渐觉出对方并未死心,日夜守伺求见,已是厌烦。洞外风景甚好,偶出闲眺,或与同伴闲游,他必紧随身侧,不肯离开。若兰平素不愿与人难堪,气在心里,说不出来。对方深知若兰性情,一见快要发作,向其责问,便即远避,等若兰气消再来。除在身侧痴望外,又说不出别的过处,越发难于翻脸。只好赌气,不是洞中修炼,便是远出行道,懒得回去。李厚倒也守信,又恐妖人寻仇,并不似前如影随形。即此若兰已觉是未来一个大累。
新近妖人师徒见借宝久未归还,妖妇行法一收,才知已毁。又查知李厚已立誓改邪归正,永不再与妖人为伍,甘心守定若兰,永为臣仆之事。妖妇水性杨花,早想勾引李厚,因为对方情有独钟,不为所动,当着妖师,勉强借他宝镜,心实不愿。及见这等情形,以为自己秋姿奇艳,谁都一见倾心,色授魂与,李厚独不受其诱惑,认为奇耻大辱。又因法宝毁在若兰手内,越发大怒,当时便要寻来,把二人置于死地。无奈妖师因与神驼乙休结怨,吃了大亏,仅以身免,惟恐又生枝节。说:“李厚失宝,非出本心,不敢见你,也是常情。他与对方几生热爱,乘机进身,也难责怪。我法宝尚未炼成,此时不宜多事。”严词禁阻。妖妇本有好些面首,均是有力妖邪,自己不敢违背师命,气又不出,便在暗中指使妖党去向二人寻仇。着兰已经遇上过一次,虽仗师传法宝占了上风,但是仇恨越深,必要卷上重来。李厚便说:“我一人在山,早晚必遭毒手,死并不怕,但不愿死在别人手内。”力求若兰将他杀死,了他痴愿。还说如蒙见怜,带他出入,绝不敢稍有违杵,或想就势亲近。只是随侍身侧,可以常见玉容,一旦遇事,也可多个帮手。妖邪行径来历,均所深知,有他在侧,便可先作防备,要免好些意外。若兰见他词意恳切,虽未答应,也颇感动,当时未置可否。心想:“这人痴得可怜。虽然出身左道,近已立誓改悔,可惜正教中无人援引。”意欲寻到齐、朱等至交姊妹,说明心事,由灵云出面,接引到本门师兄门下,借以保全,免为妖人所害。自己素来面嫩,又觉难于出口。想起玉清大师法力高深,无须明言,便可代为作主。方始变计,前往求教,不料忽与朱文路遇。
朱文问知前情,暗忖:“若兰温柔心软,昔日玉清大师背后说她将来尚有情孽,能否摆脱,尚不可知。彼时见她端静,向道最切,还当不至于如此。谁知下山不久,便遇此事。难怪灵云想将她带往紫云宫同修,两向师长求说,俱都未允。她说那人,不知根骨心性如何?只要不是真正恶人,七矮现在开府小南极,那么大一片仙山灵境,自必须人管理。七矮下山不久,无什门人,金蝉又是莫逆之交,如为接引,断无不允之理。”朱文便将自己的想法和若兰说了。若兰闻言大喜,立约朱文同往查看。途中力言:“妹于实因志切修为,对他从无情愫,故觉纠缠讨厌。平心而论,前生同在旁门,丁汝林有时还不免于为恶,李厚却因情大专,敬爱自己,奉若神明,休说害人,不论什事,妹子只稍不以为然,立即作罢,并还永不再犯。转世之后,多年不见,以前行为虽还不敢断定,但他仍是当年心性。因其所交多是左道中人,过失或者不免,料非本心。何况近又立誓追随,决计弃邪归正,永不再与妖邪来往。他曾对妹子哭诉:‘以前误人歧途,此时虽知自拔,自信平生也无大过,无如始基已误,手又残废,峨眉取材甚严,似此菲质,决难收录。兰妹又不能以本门心法私相授受。我虽归正有心,但向道无门,只想永随兰妹作一守洞奴仆,以待劫运来临。我已洗心革面,又不出山,除妖道师徒怀恨可虑而外,正教中人决不再加诛戮。有此三数百年光阴常见兰妹的面,到时形消神灭,也是值得。何况期前兵解,还可转世,彼时定当化身女子,求兰妹度在门下,收为徒弟。由此天长地久,永不分离,岂不更好么?’妹子气他不过,便问他道:‘你既想转女身,早日兵解,不是一样,何必缠我做什?’他说:‘前师所赐法宝,内有一件能查知三年以内祸福,我两次遇难,俱有警兆,并非不知。一次为与妹子解围,明知故犯,断去一手。一次因见妹子中邪生气,心中惶急,更没料到法宝威力那等神速,虽受重伤,但是因此常见玉颜,无异转祸为福,引为深幸。我因看出兰妹不久当有一难,想同出入,实由于此。屡请不允,可知对我厌恶太深,死后定必弃我如遗,转世不论为男为女,要想兰妹度我,决无此事。我又不肯违背兰妹心意,再投左道旁门。岂非白用心机,徒受苦难?转不如守侍些年,万一能以至诚感动,稍加怜悯,固是万幸;否则,有此三数百年眼皮上的供养,也足够我消受了。再不,死在兰妹手内,我也心甘。’妹子虽然又好气,又好笑,现在回忆此人,实是忠厚。世上美女甚多,左道中妖妇淫娃中也不少佳丽,以他法力容貌,一拍即合,并非难事。一班同门和平辈道友中,休说仙都二女、姊姊和英云姊妹那样珠光玉貌,令人一见便要眼花的,我比不上,便是秦家姊妹与向芳淑、陆蓉波、李文衍、廉红药、凌云凤诸姊妹,哪一个不是丽质天生,容光照人,比我胜强得多?平时往往自惭形秽,偏生遇到这么一个冤孽,前生多年同门,杀他于心不忍。姊姊如不想法代我去此一害,将来万一受他牵累,如何是好?”
朱文见她词色幽怨,料知芳心早被对方感动,如不乘此时机预为分解,将来定和寒萼一样,,延误仙业。若兰也深知利害,所以如此愁急。朱文慨然说道:“你我知交,患难姊妹。你为人又好,同门姊妹个个情意相投。休说片面相思,心有主宰,即使夙孽纠缠,我和英云姊妹,定无坐视,放心好了。”若兰心中感谢,未及开口,忽听左侧有人说道:“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还要代人撑腰呢!”这时二人正由仙霞岭上飞过,因是俱都爱花,经过之处乃是一条极广大的山谷,谷中繁花盛开,蝶莺乱飞,好鸟和鸣,景甚清丽,因想事情不忙,便把遁光降低,一路说笑,并肩徐飞,顺便观赏过去。朱文一听有人接口,语意似为自己而发,声如婴儿,忙拉若兰,按住遁光细一观察。见当地山谷长只半里多路,一头通向口外乱山之中,一头是片云雾布满的无底深壑,两边山崖高矗人云,从上到下,被千百种各色繁花布满,霞蔚云蒸,宛如锦绣。先在空中遥望,便因花开繁盛,向所罕见,方始下降,只顾谈笑,也未留意。及至闻声查看,方觉有异寻常:二人均想起常在当地上空飞行往来,从未见过这条山谷。再看那声来处,乃是近顶一个大只方丈的崖凹。这一座山崖,本较倾斜,只当地缩进去这一块平地。上面繁花布满,层层堆积,地作圆形。花又纯白,其大如碗,形似莲花,开得极盛,从未见过。四外的花多是五色缤纷,独此=圈白花宛如锦绣堆中涌起一团银玉,花光灿烂,清香袭人,看去繁艳已极。四围更生着四五株玉兰花树,繁枝乱发,上面花都开满,亭亭若盖,恰将那片地方罩住。
二女正寻视间,忽又听先发话人笑道:“我在这里,怎地还未看见?”二女定睛一看,原来靠崖树下花堆上面,坐着一个自衣幼女,看年纪不过五六岁,正朝自己指点说笑。这幼女身材矮小,形若童婴,盘膝坐在其上。四围万花围绕,上面又是一片繁花交织的华盖紧压其上,离头只二三尺。人又生得五雪也似,所穿白衣非纱非纨,好似一簇银色轻云笼在身上。下面一双又白又嫩的脚埋在花堆里面,微露纤指。除头上披拂两肩的秀发乌光滑亮而外,连人带衣服俱与花光同一颜色,人又生得那么瘦小,所以起先没有发现。这一照面,觉出对方是一个幼童,独身坐在这危崖近顶,万花丛中,相貌虽然清丽入骨,神态却甚庄严,直是天仙中人。猛想起极乐真人李静虚,也是这等幼童神气,料是成道人的元婴。不敢怠慢,忙即躬身请问道:“道长有何赐教?法号、行辈还望见示。”幼女微笑道:“我的姓名,此时未便明言。但我在此隐居数百年,轻易不与人相见。此谷也经我行法封禁,无人能来。只为前月有一昔年故交来此相托,说你二人不久大难临身,他又有事,暂时难于往援,为此留下一封锦囊,内有两件法宝,请我转交。本不想管此闲事,因在当年曾与这位道友约定,将来有事,必定相助,不便失言。照我向例,凡能见到我的人,便算有缘,多少必有所赠。何况你们中,又有一人前生是我旧交,当此危急存亡之际,更应稍尽心力。不过我不久便要成道,实厌魔扰。虽然事前还要出山一次,素喜清静,目前最好无事。为此移动禁制,将你二人引来,除代交锦囊外,另赠天孙锦仙衣一件与朱文,可供防身之用,此时便须贴身穿上。此宝专御魔火,宝光经我隐去,御敌始生妙用。还有两粒灵丹赠与若兰,留备未来之用,任多厉害的邪法,只要把人保住,立可起死回生。锦囊也在此时取看。一离此谷,不可再提此事和我的踪迹,否则,我不过多点烦扰,你们却有大害。”
说罢,由身侧花下取出大仅数寸见方一叠轻纱。朱文以为还要脱衣更换,方和若兰拜谢,少女手一扬,一片紫色光华迎头罩下,顿觉身上轻快,舒适非常。幼女随将锦囊交与朱文,令其开看。再将两颗灵丹赠与若兰。笑道:“你二人根骨深厚,必有成就,前途珍重。”说完,眼前银霞微闪,一阵香风过处,人已不见。二女知是一位前辈女仙,连忙下拜。打开锦囊一看,不禁大吃一惊。要知后文小灵山斗法,朱文、灵云双脱险,石完、钱莱大闹魔宫,七老、七矮战神魔,天蒙、白眉双度尸毗老人,申屠宏独救花无邪等许多惊险新奇情节,均在后文披露,读者注意为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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