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那里不可以啊
1974年的一天,哈尔滨空军航校教师宿舍楼里,一个中年男人正愁眉不展地坐在椅子上,听着老婆的数落。
这名男人名叫徐双九,是哈尔滨空军航校教师的一名教师。
此刻,他的爱人正在冲着他不停地数落着:“是你的面子重要,还是孩子的前途重要?去找领导要一个当兵的名额,就这么难吗?你也算是航校建校的元老了,领导就算不考虑这个,难道就真的一点也不考虑到咱家叔叔的面子吗?要是爱萍一辈子都呆在北大荒的农村,我和你没完!”
徐双九被老婆数落得一点脾气也没有,只好对着发怒的老婆说:“好好好,你别吵了,我去找校领导通融通融,这总行了吧?”
徐双九的老婆数落丈夫的原因很简单,她听说今年航校有几个招女兵的名额,想到自己的女儿徐爱萍,如果能被航校招收为学员,那不就太好了吗?
所以爱女心切的她,要自己的丈夫找找领导要个名额,也是人之常情。
一、
对于女儿的名额,徐双九的老婆还是比较有信心的。因为徐双九本人,就是抗日战争胜利后,从延安去东北的第二批航空干部。
1945年10月初,徐双九等数十名被挑选到东北搞空军建设的年轻干部,被中央组织部召集 到中央党校进行编队后,离开延安,奔赴东北。
临行前,毛泽东勉励大家:“去东北也是一个万里长征,那里生活很苦,但英雄有用武之地。”
中央对这批年轻干部非常关爱,每个人配了头驴子驮行李,让他们可以轻装行军。一行人从延安出发,经清涧、绥德,从罗峪口渡过黄河,向东北而去。
这种长途行军是非常艰苦的。徐双九记得他们在朔县附近过封锁线时,天已经很晚了,队长把大家集中在铁路附近一个沟里,沟外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天空还飘着雪花。
队长要求大家把身上的碗和水壶用布包好,不能发出响声,人衔枚,马衔草,冒着漫天大雪,鱼贯地穿过了封锁线。
1946年元月,队伍经过两个多月的长途跋涉,到达了张家口,终于可以乘上火车了。
火车到达辽宁朝阳后,他们和从延安出发的第一批航空干部会合,乘坐几辆装满行李的胶皮钴辘大车,在寒风刺骨、冰天雪地的东北大地上,向航校所在地吉林通化的方向前进。
由于呼气结霜,大家的帽沿、露出的头发、眉毛、胡须都染成白色,一个个都成了圣诞老人。
解放战争中,航校为了避免损失,冒着敌人炮火从通化转移到牡丹江,又从牡丹江迁到黑龙江密山县,但仍时常遭到国民党飞机的轰炸。
为了既坚持训练又减少敌机空袭造成的损失,航校利用一早一晚敌机较少空袭的时间组织飞行训练,其余时间便把飞机推进掩体,组织部队开荒种地,同空袭的敌机打游击。
1949年,党中央决定以老航校为基础重新整编,分别组建7所新航校,徐双九从此来到了哈尔滨,成了空军航校的一名教师。
正因为有这份资历,所以徐双九的老婆认为,校领导总要照顾自己家一下,给自己的女儿一个入伍的名额吧!
二、
当徐双九找航校领导,说出自己的想法时,领导却为难地对他说:
“今年航校只有两个女兵名额,可符合条件的女孩有六个,实在是没有多的名额给你女儿了!要不,你去北京找你叔叔想想办法,看能不能给咱们学校搞到四个名额?要是四个名额有困难,那给你女儿弄个名额也行啊!”
听说要让自己去北京找叔叔帮忙,徐双九的心凉了半截。他知道,叔叔是不可能为自己的亲属开后门批条子的,因为他之前在叔叔那里碰过钉子。
徐双九虽然人在中年,但却在几年前患上了糖尿病。当时他便找过他的叔叔,提出想调到北京工作,这样便能方便自己治病,可叔叔却一次也没有答应。
调一个人去北京,对徐双九的叔叔来说并不难,要是一般人,也许会给侄子开绿灯。但徐双九的这个叔叔可不是一般人,而是开国元帅徐向前。
回到家里,徐双九把学校领导的意思告诉老婆后,老婆还不死心,一再要求他去北京找徐帅试试——万一徐帅答应了呢?
对于老婆的固执,徐双九也是无可奈何。他告诉老婆,叔叔向来光明磊落,严守党的纪律,从来不利用职权为亲属提供照顾。
三、
1949 年,徐向前率领解放军解放太原后,家乡一些亲戚朋友就来找他,希望能帮忙谋个官当当。
徐向前对这些亲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耐心说服教育他们要安心在家务农。有位本家的堂侄子对此很不理解,说徐向前这个人“不近人情”,“六亲不认”,可徐帅无论别人怎么说,这种忙他都是不可能帮的。
后来,徐向前的两个亲姐姐也找上门来,希望徐帅能在生活上给两人一点帮助。两位亲姐姐的要求并不高,但却难住了徐向前。
按说起来,两个姐姐的儿子都参加了八路军,后来又都牺牲在了战场上,姐姐的要求并不过分,但徐向前手里哪有钱帮姐姐呢?
想来想去,徐向前只好对姐姐说了实话:“我这个司令可不像国民党的司令,而是个穷司令! 我们共产党是为老百姓办事的,不能为自己。你们来了住几天我欢迎,我吃什么你们就吃什么,我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你们,东西都是公家的!”
在徐向前那住了几天后,两位姐姐见徐向前这个司令真的和战士们吃的是同样的饭菜,穿的是同样的衣服,这才相信弟弟说的话,于是主动回了老家。
对于这件事,徐双九是听两位姑妈说过的。所以要让徐向前给他这个侄子开绿灯,他是不抱希望的。
但徐双九的老婆却并不死心。她认为叔叔是军委副主席,这么大的领导,给自己的侄孙女解决一个当兵的名额,又不是干什么犯法的事,怎么算是走后门呢?再说了,学校领导不也是建议让自己的丈夫去找徐向前多要点名额吗?
徐双九被老婆逼得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去了北京。当时徐向前正好因病在住院,徐双九便赶到医院探望,顺便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徐向前,请叔叔破例帮自己女儿一次。
徐向前本来就对徐双九丢下工作来北京有些不满,但一开始他以为是侄子关心自己的病情,是来看自己的,一时倒也不好发作。
听到侄子的真正来意后,徐帅斩钉截铁地说:“不行!当兵本身是件好事,可走后门就成了坏事了!孩子们要当兵就按正常手续办,不能走后门,要走前门!”
徐双九被徐帅说得红着脸低下了头。
徐向前看着眼前的侄子,意味深长地说:“你去告诉爱萍,想当兵要靠自己的努力,这才是徐家的好孩子!我这里是一个名额也不会多拨的,爱萍这次兵当不上,但只要她踏踏实实地干,一样会有出息的!”
徐双九知道叔叔的脾气,只好把徐帅的意见回去转告给了女儿。
不过徐爱萍也没有让徐帅失望,她牢牢地记住了徐帅的话,更加积极地工作,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79年高考恢复后,徐爱萍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大学,成了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毕业后在武汉一所大学任教,后来在该大学教学督导办公室副主任的职务上退休。
四、
徐帅没有帮徐双九这个侄子的忙,因为他一直告诫自己的亲属们:“路是自己走出来的。”
徐帅的家里挂着一幅他为子女们写的警语:“言之贵在于行,行之贵在于果,大小事皆然”。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徐帅的二女儿徐鲁溪毕业于中国科技大学,是我国的第一代硕士研究生,主持的项目曾获得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一家三口挤在一间 8 平方米的小屋里,后来单位调整住房才改善了条件。
为此,徐向前对她好一顿“审问”,最后了解到确实是单位正常调房而不是特殊照顾,这才安下心来。
徐帅的大女儿徐志明和小女儿徐小涛医务工作者,直到退休,两人都没有利用父亲的影响当上官,甚至两人都没有评上高级职称。
对此,两人回忆说 :“父亲经常嘱咐我们,必须抓紧时间掌握、研究新东西,特别是科学技术。他最担心我们不求新、不上进,但从没有担心过我们当不当得上领导。”
徐帅对自己的亲属严格要求,但对革命老区的人民群众,却一直记挂在心里。
每年都会有一些从大别山、太行山、沂蒙山等革命老区来的乡亲来看望徐帅,徐帅总是热情地接待他们,亲切地询问他们,老区群众的生产搞得怎么样,日子过得怎么样,还有什么困难。
1981年,徐帅的家里来了几位来自大别山区的客人,他在询问大家的生产和生活情况时,客人们尽拣好听的话说。
徐向前越听越不对,于是打断他们的汇报,直接了当地问道:“老区现在还有没有人吃不饱饭的?最穷最苦的人家,生活是什么样的?”
几位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最后还是一位徐帅当年的老部下站出来说说:“要说最穷的人家,还真有不少。徐帅您还记得七里坪吧?那里还有些群众,一家人只有一条好点的裤子,谁出门谁穿,其他人只能穿补丁打补丁的破裤子。
有一户姓王的人家,七口人,只有六个碗,要是一起吃饭,有一个就只能等着,等别人吃完后再去盛饭……”
听到这里,徐向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涨红了脸问道:“什么?七里坪现在还有一家七个人只有六个碗的事?”
七里坪是湖北省红安县的一个普通乡村,是著名的黄麻起义的发源地,也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中心。
这里诞生了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红二十五军和红二十八军三支红军主力部队,是秦基伟、徐深吉、郑位三等143位共和国将军和省部级领导干部的故乡。
1931年11月7日,红四军、红二十五军在七里坪西门外河滩上召开大会,宣布将红四军和红二十五军合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方面军,由徐向前担任新成立的红四方面军总指挥。对于这里,徐帅有着很深的感情。
自从听了七里坪的乡亲还存在一家七个人只有六个碗的情况后,牵挂着老区人民的徐向前一连好几天都闷闷不乐。
经过深入思考,他给党中央写了一篇《关于请关注老区建设的意见》,建议党中央、国务院派人到经济落后的老区作系列调查,研究出尽快改变革命老区落后面貌的措施。
给党中央的报告发出后不久,徐向前迎来了82岁生日。秘书和家人说要给他准备一桌简单的家宴庆祝一下,被徐帅拦住了。
徐帅的儿子徐小岩至今仍然记得,当时徐帅听说家人要搞个家宴,黑着脸对母亲黄杰说:“做什么寿呀!不要忘了,老区有的人还穿不上裤子,一家七个人只有六个碗!”
五、
徐帅不但对自己的亲属严格要求,对身边的工作人员,同样也是要求他们带头干好工作、守好纪律、不搞特殊。
20 世纪 60 年代初,徐向前身边来了一位负责机要工作的年轻秘书。这位秘书是一位领导的亲戚,所以他在工作上对自己的要求有些放松,有时工作不太负责任。
徐帅发现这个问题后,和这位年轻的秘书谈了一次心。他关严肃地说 :“战争年代,机要工作是首长的耳目。
没有耳朵和眼睛还能打胜仗吗?所以,我们党历来对机要人员非常信任,非常爱护。有时为了战斗的胜利,为了保证文电的畅通,要不惜付出牺牲。可以说,机要就是生命,机要就是胜利。”
这位秘书见徐帅把机要工作说得这么重要,还以为是徐帅要表扬自己,没想到徐帅接着话锋一转:“说机要人员重要,是指他担任的任务特殊,他的工作性质特殊。但作为从事机要工作的个人,绝不能特殊。有时自觉不自觉地滋生一种优越感,这就是毛病了。”
秘书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平时工作的吊儿郎当被徐帅发现了,不禁有点手足无措起来。
他早就听说徐帅对身边的人很严格,正准备挨一顿批评时,徐帅却没有批评他,而是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机要人员是经过严格挑选和严格训练的,做我的秘书,我要提醒你不能有特权思想,不要想着有特殊照顾,更不能提特殊要求!”
从那以后,这位秘书一改往日的作风,成了徐帅最得力的助手。后来他调到另外一个重要部门,渐渐成长为一名领导干部。每当他回忆起在徐帅身边工作的日子的时候,他总是感慨:“当年要不是徐帅的谆谆教导,就没有我的今天!”
六、
徐帅一生善于学习,善于思考,对新事物有敏锐的判断力,特别是对军事信息工作,有着超前的远见。
当年红四方面军在鄂豫皖苏区转战川陕的艰苦条件下,徐帅的四方面军,始终没有丢弃他们的通信设备。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下,他还指挥部队建立了几百公里的电话网络。
解放后,徐帅更是十分重视部队的正规化军事教育。他认为在现代化条件下,军队干部一定要经院校正规化培养。
徐帅一直要求子女们做人要“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从小,徐小岩便被送到北京西山脚下的八一小学,和其他同学一样过着寄宿制集体生活。
周末的时候,有些同学的家长会开着公家的汽车来接孩子,徐小岩当时也很羡慕,也向父亲提过这个要求。徐帅一听便火了,这是培养共产主义接班人,还是培养"八旗子弟"?
在徐帅的过问下,周末来接孩子的汽车几乎绝迹了。每到周末,徐小岩便约上几位要好的同学,一道步行回家。从八一小学离徐帅的住处非常远,有十好几公里,是一条极其简陋的土路。
徐小岩还记得,当时路旁绽放着一种淡紫色的二月兰的,微风吹来,绿草与紫花摇晃着,发出"沙沙"脆响,在条路上,孩子们一路撒欢地朝着家的方向飞奔……
徐帅一生为党和人民鞠躬尽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他仍不希望自己死后给党添麻烦。
1990年6月,徐向前住进了解放军总医院。尽管躺在病床上,徐帅仍然严肃地对子们说:“我死后,一不搞遗体告别,二不开追悼会,三把骨灰撒在大别山、大巴山、河西走廊、太行山……”
1990 年 9 月 21 日,徐向前元帅与世长辞。他的一生,就像他最喜欢的那首于谦的《石灰吟》写的那样:“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等内容,请<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