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天地(佛教十方天地)

今天跟大家分享一下佛教天地(佛教十方天地),以下是这个问题的总结,希望对你有帮助,让我们看一看。

乡 居 札 记(三)

佛教天地(佛教十方天地)

—— 风的颜 色

今年夏天北风多,从遥远的北方吹过来,掠过田野,使某些个夏日凉爽的像到了秋天,让人觉得意外的幸福,最起码在我这个刚回到田野里的人看来是这样的。

我的记忆力还行,记得的事多,记得的梦也多。小时候是爱做梦的年纪,白天一脑子千奇百怪的念头,夜里好多念头给加工的惟妙惟肖莅临我的梦境。有过一个关于风的梦,在梦里那场风掠过夜空,月色皎洁中,它像瑰丽的蓝色轻纱弥漫夜空,无边的夜色因此神圣肃然。这个夏天的风让我想起这个梦,使我忙碌的夏日生活因此染上一丝童话般的色彩。我还记起一场风,这是场沙尘暴,在过去的这个春天,它们把院门口的沙堆吹得如同燃烧的火炬,几乎把我未完工的一扇大窗吹落。然后它们跃上房顶,齐心合力一抬,屋顶最高处的一片瓦就被它们掀的无影无踪,留下一块伤疤。大风使整个天空变成黄色,这些染料是它们一路裹挟来的,从遥远的荒漠,从人烟密集的村落,从水隐去的河泽,一路落下,一路扬起新的成员。当夜里我们睡去,风在天地间驰骋,挟着沙与土,掠过在昼间吸纳了人间尘嚣的夜空。风与沙呼啸着,呼喊着,一次次衰落,又一次次鼓起力量,仿佛有它们天定的使命与图谋。

建房的时候,有一部分沙是从北面的青龙湾运来的。这条大河河水没落后,流淌着一河金色的沙。车流滚滚中沙一点点流走,沙的家又被种上了树。远道而来的风摇着沙坑与河底的树,仿佛摇着再次来临的水。风放下它的礼物,那些沙与土经历着水一样的循环,像雨一样降落,落在树叶上,落入青龙湾千百年沉积的河底,然后这些沙再次随风扬起,水汽一样上升,带着青龙湾的印记飞向远方。它们来到我这里的时候,吹走了一片瓦,却没有留下沙,风过后瓦红亮亮的,仿佛被一双大手拂过。风在天空留下的颜色渐渐淡去,谁想过它们落入大地就能支撑起一座座屋宇,谁想过死寂的沙海就是这一粒粒沙聚成的。另一场风还会掠过田野,带起沙和土,这些沙土蕴藏着新的生命,也可能是又一个沙海的种粒。那么那场蓝色的风是什么,是否是一场潮水,一场来自远古之海,来自消失的河泽的潮水,精灵一样在夜色中归来,以梦的性质和色彩悠然一现,好像同时在告诉我们,风不但是来自深不可测的天空,也来自大地深处?

有本书描绘过北风后面的国度,那里被想象为天堂一样,是神仙和精灵居住的地方。风是他们放出的信使,或者说就是他们的化身,来这个世界完成他们的使命,风一下子有了善恶的属性。在去年夏天,我站在这所房子深深的地基中的时候,曾观察过夜色下的天空,恍惚觉得它的四面是不同的,并不是因为罗列的星辰,而是别的什么。今年夏天北风吹拂的日子,我再一次审视着如秋天般深邃的天空,这种感觉更加强烈。阳光灿烂,北风正在掠过,这时是午后时分,东方的天空刚刚告别阳光的洗礼,温柔而幸福,朝霞的影子和东海的波光还在它的脸上不易察觉的荡漾。在它下界的生灵们,仿佛住在夏天之外的世界,风如果从那个世界吹过来,春天浩荡,夏日里清凉,冬日里催化着雪花儿。这是带着海的味道和色彩的风。南方的天空此刻热烈的飞舞着光焰,太阳还停留在那里,停留在夏天。南风在麦收的时候吹起,金黄色的风,滚滚而来。那时太阳的战车正驶向夏天,南风是它吹响的号角,阳光之下的大地山峦海洋将沐浴风雨与生长。在西方,天空沉静,正在等待太阳降临。西山、西海、西方的田野里, 静静蛰伏着西风,它将在生命的秋天吹起。它的颜色,你站在秋天丰收的场院上,仰望璀璨的夜空,就能看到。如果你不能,那就细细鉴赏一下凡高的名画《星空》,隐在似在燃烧似在飞舞中的星云中的,就是西风。太阳在西天落下时,把金光留给那里的山海,把影子和暗夜留给我们。爷爷给我讲过一个关于西山的故事,大意是在太阳下面的神秘国度里有一座山,山里有无数的珠宝。太阳落下时,它就会裂开一道峡谷,仿佛敞开一道大门,叫寻宝者进入。太阳升起,山又合为一体。如果这时寻宝者出不了山,就要被埋在里面。多少年过去,没有一个寻宝者走出来,他们都被自己的贪得无厌埋葬了。太阳的轨迹在西天止住,北方的天空日月从未莅临,没有这两个巨大星球的影子,北方的天空寂寞而坦荡。这个时候,遥远的北山一定沐浴在阳光中,它突兀在天空下,显得孤独而冷峻。北风掠过那里吹过来,北山的生灵们也在张望着北风。这是北风的一次巡视,似一道与众不同的目光掠过夏日熙攘的世间,审视着。它的颜色就是那道目光的色彩,温柔的、愤怒的、悲悯的,当它在不久后的冬日再次降临时,把它的判决带回来。佛教认为,在天地十方,在天地十方的更深处,到处都有佛的国度,无以数计,路途也遥远的无以数计。每一个国度都是极乐世界,就如西天净土。但是我审视北方的天空,觉得那里住的不是慈悲的佛,而是一位严厉孤寂的父——上帝。如果有上帝的话,他和他的宫殿就坐落在那里。

夏日的风是一种实在的东西,养万物,也养人。院子里没风花草不长,庄稼不得风也提不起腰。闷热的天气里,我有时会想起奶奶的扇子,不知疲倦的摇啊摇,唿哒唿哒……有时我在奶奶身边迷迷糊糊的,会忽然以为凉风下来了。睁开眼,还是奶奶的扇子不紧不慢的摇着。夏天的风似乎更多的时候是在空中掠过,推送着云朵,俯视人间。然后它降临了,又离去,再次降临……送来清凉,送来雨水,用袖子掸去人间的尘土,捡去路上遗落的柴叶儿。它像一个来自另一个时空的人,一个曾在人间生活,又在人间死去的人,留恋着,徘徊着。据说七月七的时候,人们在葡萄架下可以听到牛郎织女久别重逢后的悄声细语。可是对于先人们,一代代的儿孙一直没有找到获取他们消息的方式。如果人们要排遣一下不期而至的思念,静静地听听风、看看风,也许,就能感觉到那里的消息。

九月二十二日,秋分前一天。一天之后,太阳站在天顶公正的审视南北半球的天空大地,审视一边的收获和另一边的生长。我在这天早上打开院门,有段时间没有来,一只大蜘蛛在另一侧的门洞上支起了一张大网,褐色的蜘蛛居中而卧,仿佛一个守卫者。透过蛛网,我看见我的院落像一个秘境。阳光中盛开的向日葵,萝卜茂盛的叶子,败落中的黄瓜秧……阳光热烈的墙边,几只蜂在盘旋,小小的,是细长的土蜂,大概是刚离巢在寻找它们的新家园。后来几天我还发现有马蜂在这里飞来飞去的寻觅,它们生命的秋天一起到来了。我拨开蛛网的门,守护者仓惶而逃,秘境重新变回我的院子。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这里的居民们似乎生活得很从容。稗草像绽开的绿色花朵,曲菜开花打籽,阴凉处野白菜水灵灵的,身边是从池塘边迁徙过来的三棱草;有几颗瓜秧开着金黄娇艳的花朵,不知道是甜瓜还是菜瓜。夏日里种下它们,我本以为这些种子已变成了泥土的一部分,没想到它们还是钻出了泥土。不过在这个季节,这些花朵就是它们此生的收获了。几十棵向日葵开得正旺,灿烂的花瓣叫我忽然想起我一瓣瓣撕开它们的时候,寻找的秘密同时也被撕碎,化作一地落英。向日葵们的头一律沉沉的垂着,仿佛不堪重负。在墙围起的院落里,它们努力追求迟来的阳光,忽视了果实的沉重。不过我想它们会像在夏天里对付风雨一样,自己解决好这个问题。

在天窗下面,我发现地板上静静躺着一颗灰黑色的羽毛,有一手掌长,我猜想可能是喜鹊这样的大鸟留下的,它们很少拜访人的屋宇。这些鸟近年来越来越多,有时小城的附近也能看到,它们可以得天独厚的在树上做巢,所以不必对着一点安全没有的田野和楼宇忧虑。也许在这里空无一人的时候,这座静悄悄的宅子引起了它们的好奇,它们来这里探寻过,留下这根羽毛。不久阳光就会透过天窗照耀它,它在天空的使命已经完成,在这里结束一生。在下面的院子里的时候,我抬起头,常常能看见麻雀在天窗上下跳跃。一旦爬上来,它们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阳光和风。我曾希望有一天这上面住满了鸟雀,我推开门,就是打开了一个童话,悄悄窥探一下它们的世界和生活。看来鸟们考察过了,这里冰冷的水泥梁柱不似老屋黝黑的檩和温馨的泥檐,它们无法接受他。

西风又要起了,万物都在忙碌和等待。在即将到来的冬面前它们由上天掌握的命运几乎是必然的,只有人是个特例。人似乎已脱离了造物主的手掌,他们站在自然之上,自然法则的判决对人已构不成多大的威胁。就是那些主宰们也被人们淡忘或是不再买他们的帐,人们重新想起他们的时候是自己有所祈求的时候。这一点确实令主宰们伤心,但是如果他们真的伤心了,证明我们还是有所值的。所以秋风盘点万物却对人有所选择,人们潜意识里知道这点,他们悲秋其实在为自己而悲。在秋天的万物面前,一些人在另一些人面前,在远徙的鸟和谦卑的稼草面前,自己注定是个异类。

这几年从故乡到小城,佛的信徒多起来。烧香礼拜上供, 以为佛与人间的贪官和人际中的利益之友一样,可以通过行贿和利益拉拢结成同盟,顺便把手伸进佛的口袋。佛的慈悲对人间有些人是个纵容,人间最需要的是严厉的父亲——上帝。相比佛的来世因果,上帝血与泪的震慑似乎更可以建立和维持一个秩序。他管理世界的成果可以从人以外的自然看出来,这也是他老人家给我们的启示。四季就是上帝从天上抛下的印,春生夏长秋收……秋天,好多物类的生命季节即将结束,面临最后的审判。庄稼与蓟草,虫与鸟,忐忑不安的,心怀坦荡的,等待着那个声音,是沦为尘土,还是在春天醒来。万千的种子与万千的希望,它们的肚子里装着喜悦、苦痛、挣扎、伤害和背叛,装着大家知道的、自己知道的、上帝知道的一切。没有物类的区别,抛弃了掠食者的凶残和竞争的不择手段,也没有懦弱和强悍的区分。它们一起俯伏在秋日澄澈的天宇下,把自己赤裸裸的呈献给上天。西风掠过,被它检阅过的善的丰收才是真正的丰收,其余的,都将在即将到来的冬中灭亡。

在我关于梦的记忆中还有一个奇特的个例,梦里我爬上一个擎天巨柱,在我忽然明白自己的处境时,我已经在云层之上。恐惧使我眩晕,但是当我战战兢兢把目光投向天空深处时,壮丽的景象使我肃然,恐惧不再,并且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梦醒之后。我的视野所及,西面天穹的彩霞已退,地平线消失后蓦然壮阔的天边微微闪着红光。无数的星星从我脚下光芒四射的深渊升起,又似乎向更深处降落。我被它们的光芒包围着。我的目光依次掠过四面的天空。在星星的后面,我看到一团团闪烁的光,像闪电在照亮云朵,但是那光芒是温柔的。似乎有风在慢慢吹过我,星光温暖,使我振奋……夏天时做大天窗,我登上高高的天窗顶时忽然想起这个梦,这些记忆的残片,同时进入我记忆的还有儿时那次登上老宅的屋顶。在我的忙碌中,这些回忆涌来又淡去。一个秋日,我爬上天窗顶检查雨后的屋面,秋风吹来,这个梦再次回到我的记忆。我在天窗上直起身子,发现我找不到梦中的感觉,我还是那个扶着烟囱站起来的孩子,只是我眼中的世界换了一个角度。这些年我已习惯了这些肤浅的高度,因此并没有更多的感觉进入我的体内。当年那个勇敢的孩子在春天爬上屋顶找寻他的新方向,当他再次重温这个记忆时,是在一个秋天,而他也即将进入自己生命的这个季节。这样的高度已然不够。也许他最需要的是一个桅杆,高高矗立在船与风浪之上。这样他才能看到更远的海面,看到从海面上升起的船和海岛,知道自己并不孤独,而迷惘的纠缠最终会像船底掠起的泡沫一样随风飘散。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要先做一个冒险登高的孩子,再做一个被风浪磨练的无畏的水手。然而大多数人只有梦中,才有幸航行在星海中,乘着吹过无数时空的风,蒙受星光的照耀。

我记得今年入冬的第一场风,在一个早晨吹起来。没有多少寒气,倒像是春天的一场沙尘。风搅起秋天袒露的尘土,草叶,种子,在角落和沟渠里回旋冲撞,天空被它所带来的颜色弥漫。风潮一路席卷,中午时分,躲在屋里的人们听见它在外面的呼啸安静下来,阳光照进窗子,不同寻常的明净。下午走出家门的人们忽然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澄澈的世界,尘土已扫净,天地清明。刚刚掠过的风仿佛是为冬打前站的清道夫,打扫出一个干净的世界迎接冬的到来。不久,风再次吹起,使劲摇着树,呼喊。在夜里,阴历九月的月亮升起来了,照着风中的世界,照着风的路。在人的安睡中,这一夜不知有多少风走过,有多少土地上回荡着它带来的消息。晨光亮起,窗外一片寂静,风已经停了。撩开窗帘,立刻一股清新又寒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是窗外冬天的味道。从此在一个漫长的冬天,人们每天呼吸的都是这么能唤醒人的倦怠和困慵的空气,即使有玻璃阻隔着,它还是慢慢渗透过来。冬已在一夜间悄悄莅临,它在每一个门口恭迎着人们,让每一个踏出家门的人立刻被它的肃穆感染,被它的抚摸唤起沉睡的记忆。冬天又来了,寒冷与肃杀,一年的时光流转,逝去的日子……,太阳金光耀眼,在明净的第一个冬晨降临。从今天起,她的温暖和光明将是许多物类在冬天的依赖和希望。田野上,一群群麻雀从枯草中飞起了,它们从家中赶来,在黎明的寒冷中完成集结。它们不是群居的动物,但是在冬天,它们要以这个方式,以集体的力量生存下去。在某一天的某一刻,它们的本能驱使它们聚集在一起,推选首领,订立章程,使它们的群体在冬日的冷风中有候鸟一样的纪律。虽然队列不是那么整齐划一,但是每一个起落都有明确的方向。这个日子很可能就是冬天到来的时候,它们像候鸟感知西风一样感知北风的降临。

早饭的时候,我发现一只瓢虫躲在我的餐盒中,不知道它是怎么爬进屋又躲在这里的。我数了数它身上的斑点,不是七个星。在我们的印象里属于不受欢迎的一员,但现在它是客人,来我这里为它生命的最后时光乞求一丝温暖。我轻轻让它滑落到桌子上,它轻轻动了动,几条细腿已支撑不起自己的重量,更别说展开花壳下僵硬的翅膀。它就那样趴在那里,收缩起行走的腿脚和飞行的翅膀,瑟缩的像头小龟,但再也不可能像小龟一样拥有春天。在我们身边,被突然到来的冬摄住的还有最常见的蚊蝇。在前几天还在屋外扎堆聚会的蚊子一下子无影无踪,变成了尘土随风而去。躲在屋里的蚊蝇,悄无声息的寻找着墙上玻璃上的阳光。它们一夜间就变得几乎透明,不再讨厌的嗡嗡,飞行的无声无息,像飘飞的纸屑。仿佛一些迟暮的老人,他们人生终点的样子就像这些谦卑脆弱的蚊蝇,在四处压迫来的来自人间和人间以外的寒冷面前,他们的灵魂在慢慢飘散,只留下枯萎的肉体等待最后时刻的到来。

冬日的天地是个殿堂,这里齐聚着被审判者和旁观者,而旁观者们有一天也会成为被审判的一员。能依靠智慧果的恩惠度过自然之冬的我们,最终也难以逃避降临我们生命的冬。那个时刻来临,有多少人还保留着上天在我们心里燃起的心灯,又有多少人用一生的努力让它成为一堆篝火,一个燃烧的太阳,来面对公正冷酷的圣典呢?我们以外的生命们的死亡和生存一样无所谓人间的那些善恶,它们同是世界琐碎精细的链环。而我们就不一样,言行、思想被打上无以数计的烙印刻满世界的人与物,背负于身,我们不能忽视或忘记自己的身份。

北风一天天掠过,世界在冬面前一天天俯伏下去。一个冬日,我去整理堆在院子里的石板。一路的田野呈现着冬日的景象,大地收敛起生机,沟渠水塘结着坚冰,把水源隐在冰下。风不紧不慢的吹着,却好像把整个世界都浸在它的寒冷中。打开房门,空荡荡的房子也被寒冷占据着。虽然风无法吹进来,透过窗子照进来的阳光带来了光明,却无法驱散盘踞下来的寒冷。在阳光中有一小袋向日葵,这是我院子里的收成之一。萝卜们我在入冬前就为它们打好了窖,此刻它们就沉睡在里面。这也是我的仓,它们在那里比我在这所房子中还要温暖。我收拾木块儿,在房子里拢起一堆火。房子没有装修完,火和烟还不会对它造成多大影响。在自己的家里面对篝火,这种生活方式离开我们还不太久远。火纯洁的燃烧,放出光和热,温暖向我涌过来。火对于我们在大地上的生存最起码曾起过三个作用:给黑夜带来光明;驱散寒冷带来温暖,帮助我们度过严冬和褪去不雅的皮毛;烤熟食物,结束茹毛饮血的生活。盗来的也好,上帝给人的生存元素也好,有了火,我们也拥有了今天。怀抱温暖光明的火,一个人面对再空旷的房子,甚至在旷野里,也可以抵御孤单和寒冷。火的暖意融融,在冬日围住篝火的人们很容易产生对火的膜拜,进而认为他们心里的火可以帮助他获得温暖以外的某些利益。其实他们把火混淆了。一个人心中纯洁的火焰可以抵御生命中降临的寒冷,那些伤害、留言、诽谤,但是欲望之火的炽盛有害无益。它烧毁我们的理智之后,灰烬中还会生出许多别的东西,像种子一样沉睡在心里,在某个时刻发芽生长,把我们的心田变得一片狼藉。但愿冬的现实与回忆能有助于我们回归纯朴的需求,身体的,心灵的。

……

冬日的长风在傍晚到来后会小下来,喘口气,这时寒冷也随着夜色同时到来。在人们匆匆地往家赶的时候,小城里响起悠长的吆喝声,“臭豆腐……辣豆腐……”,这种本地或说整个北方的特产,在秋收后开始酿制,刚好在北风吹起时上市。就像冬天到来的铃声,比小城的历史还要久远。迎着人来车往,唤起刚做不久城里人的居民们悠远的记忆,把冬天吆喝的意味深长。人们进了家门,站在高高低低的窗口,顺着吆喝声,看到那个黑影从夜色中走出来,在灯光中等待片刻,又融入夜色。他也要回家了。离开小城,他的吆喝声将被冬夜吞没。在冷风中他急急赶路,夜风围绕着他,将来的雪在深邃下去的夜空中继续它的孕育。当灯光再次亮起,他走进自己的家门,疲惫的卸车,收拾。然后他走进屋子,关上门,寒冷和黑暗瞬间吞没了他的影子。温暖的灯光从窗口投出来,和一个个村庄的灯光一样,和小城的灯光一样……

我在冬日里,回忆着已去的春天,憧憬又一个春天的到来。窗外北风掠过,春天的消息在大地的深处和远方成长着,我想往着春天的风,清明节的风……

寒意在那时还没有离去。清明节前冷十天,清明节后冷十天,恰好在这个寒意犹存的时候,是先人们的节日。风有些凉,但已是鼓荡的春风,悄悄消蚀着人们心中焦灼的气息,是寒冷最后善意的眷顾。先人们的节日过得简单而漫长。人们一群群来到田野和墓园,踩着露出地面的草芽儿。大多数人只有这时候才有机会和以前朝夕相处的亲人聚会一下,默默的坐一会,站一会。先人的村落里燃起烟火,炮竹在风中升起,炸响,一桌桌宴席摆在披红挂彩的坟前。坟冢挡着风,在他们的小院里收集着太阳的温暖,这似乎是先人们唯一能给后人们做的事情了。节日过给离去的人,也过给活着的人。坟上的纸钱在风中遥指着田野,默默叮嘱着后人们。那里的春风滚滚掠过,人们在去年的这个时候,在墓园里亲人的身边短暂的张望过那里,张望过远处的人间。太阳和候鸟一同远远归来了,天空和大地在酝酿生长和考验。一年后,另一个春天将来临,而再次逝去的岁月在这个世界不占任何时空,它只在我们的身心刻上印痕。这里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我们每年一次来这里想想那里的人烟,短暂的离开一下栖身的人间,在过去和未来间徘徊一下,然后,重新回去。

当儿孙们的探询结束,先人们的家园重新归入寂寥。青草萋萋,一座座坟茔披着盛装。不久盛装就会在风中枯败,漫天雨丝中,这些家园沉入原野。谁能相信这里是先人们永久的归宿,谁能相信这就是对我们寄予厚望的创造者对先人一生的总结呢?但如果这不是事实,那么先人们在哪里?

那年我在小城收拾建农场的木料的时候,除了那朵度过冬天的蒲公英,我还在一块木板上发现了一只猫的遗骸,已在风中干枯,但看得出它是仰面躺在那里离开这个世界的,那一刻我为它肃然。我也想到人在他的坟墓中是不是这个样子,留给世界一个可怖的皮囊,然后是一付枯骨,隔着黄土承受人们的怀念。这是残酷的真实么?清明节那些寒意犹存的早晨,面对着热气缭绕的早餐,有时令我想起奶奶早上滚热的鸡蛋汤。白水冲蛋,这是奶奶病中的小灶,在黎明微暗的屋中散发着香气,给奶奶端去像端着什么珍馐。不知奶奶现在在哪里,还有爷爷,是否如我想象在另一个世界经营着家园,等我们去团聚。那个世界我无法知道,我也不知道天国和佛土是什么样子,那里是爷爷奶奶这样的先人理应理直气壮去的地方。不知那里是不是就是爷爷奶奶一世企盼的家园,没有忧烦,没有病痛和苦难。但是爷爷奶奶身边却没有了我们,没有了他们一生一世奋斗的寄托。所以没有亲人的佛土天国不是他们真正的乐土,他们在那里的日子一定是寂寞的,我知道,他们回来了……

……

我在冬天里遥望春光里北方的天空,我知道那个季节那里并不寂寥。夜晚众星闪耀,黎明到来,春光明媚。天空里随风飞扬的种子,即将莅临大地的花朵,湿润的雨丝,那里都有。孕育着,飘落着。还有先人们的消息——先人的叹息,先人的遗憾,先人的忏悔,先人的狂欢,先人的抚慰和愤怒,还有先人的泪水。先人们在节日里乘风归来,从天国、佛土、黑暗的幽冥深处,还有人间,他们回来了,他们都回来了。他们来人间寻找或者说建造天国和佛土,为儿孙们,也为他们自己。在田野、在墓园,在屋院、在儿孙的校园,他们轻轻地打起旋风,托举着风筝,他们悄悄地抚摸一下儿孙,然后心疼地看着儿孙们昏昏沉沉,直到察觉亲人的到来。他们回到喜气洋洋的墓园,他们来这里团聚,然后,接着去做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他们一直在做着,一世又一世。如果坐在他威严座位上的上帝也有温情脉脉善解人意的时候,那就是在这个时节;如果上帝也有佛般垂泪的时候,也是在这个时节。无论是在自然节律还是生命节律里,这个时候万物最接近造物主,人也是如此。接下去,麦苗生长,蓟草也生长。天上降雨也降下雷霆,万物开始生长也开始腐败……

我们接近上帝与佛的方式似乎总带着浓浓的人间味道。祈求,祈祷,献祭,跪拜,无论是入世的还是离世的修行。好像这些可以代替人与神之间的另一些事情,甚至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这样做是在接近神还是在远离神。神们的努力最终不是拯救,而是普遍的降临,所以不要总想着离开,要希冀到来。一个真正的信徒,他的神与乐土在人间。在他劳动的时刻,在他赶路的时刻,在他思索的时刻,在他休息的时刻……每挥一下斧头,每走一步路,写下的每行字,直至一呼一吸,都是一声佛号,一声祈祷。这些信徒遍布人间的时候,就是乐土降临的时候。

……

※ ※ ※

我曾计划在这个冬天的某天傍晚,去小城边的房子,登上屋顶,看一看冬夜的星空。这将是一次新的体验,我确实没有过站在高高的屋顶上仰望星空的经历。况且是在冬日,空气明净如冻澈的水晶。如果工程彻底完工,这是件容易的事,但是现在我还需要一些东西的帮助。没有旋梯,黑沉沉的露台还是有些危险的。我将准备一下帮助我登高的东西,然后在屋中隆起一堆火,慢慢烤着,等待黑夜降临,众星升起。同时我还要思索一下这个浪漫的念头,是要为自己解开一个偏执的情节,还是一个孩子用这次寻找来试图结束又一个年代,结束一个思考,或者,就是一次偶然的冲动。我把那天选在圣诞节后第六天,这一年的最后一个夜晚。第二天升起的就是新一年的太阳了。这时上帝之子刚过了他的节日, 这个节日是他用血叫我们这些羔羊们记住的。上帝让他的儿子降临人间,蒙受艰难屈辱,并为人流尽血,他是在正告我们,他并不总是用鞭子。但是在这个节日里,上帝依旧叫北风刮着,让他的四季轮回。上帝不老,也没有懈怠。后来先是家乡的一个葬礼,然后是第二天的一场雪,使我不得不放弃岁末这个想法。葬礼结束后,在小城温暖的家中,我决定用想象来做完这个事情,像策划另一次梦境。当我真正站在星空之下时,现实与梦境与幻象的共同与界线将在我的头脑中更加清晰,这将有助于我在其他事物上的选择。

……

我走进屋子,独自面对我的篝火,火光暗淡时,外面的黑暗立刻涌进屋子。院子里闪耀起星光,却无法照进屋子。我走上露台,站在南半球倾泻而来的星光之下。在身后,高高的屋脊突出在夜空中,星光并没有跳跃在那上面,它们都隐在屋脊的背后。夜色中次第的屋顶像沉默的土地。我站在它们的波浪中,如同一个钻出洞的老鼠,刚从我的夜中醒来,痴痴的面对瑰丽的星空,仿佛是第一次面对这动人心弦的壮丽。然后露台上的老鼠变成一个孩子,双手握在胸前,嘴边缭绕着白气,沉浸在面对星空的虔诚中。不知过了多久,他收回目光,松开握在胸前的手,钻进黑洞洞的天窗,开始他的行动……

几分钟后,我站在了天窗顶上,穿着臃肿的冬装。和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似乎背负和憧憬一样多。站立在星光中,大地在脚下起伏,小小的天窗顶仿佛桅杆高高的瞭望点,但是我没有冰冷的围栏可依托。寒冷盘旋在我的周围,像冰冷的浪。有些悲观者认为人间就如冬夜般冷酷,但是乐观的人会说冬夜也有璀璨的星光。在此刻,天河隐去了,无数陌生的熟悉的星团像灯盏,也像一双双眼睛,冷静地注视着蛰伏中的世界。星光不再温暖,但这些光芒穿越寒冷的夜空,呼唤着大地上下、还有夜行人心里的灯火。如果那里是人间之外的一个个世界,那么那里是什么样子,也有人间的悲欢离合吗?是否那里也有一个个孩子在长大,也用小手和目光在夜空中寻觅,哪一束星光是你们的?如果那里是先人们的、是每一个人都要去的世界,那么这次旅程是遥不可及还是近在咫尺,到达那里要用一生还是一个思想还是一个梦境?如果那是仙佛的座位,那么,他们执掌天地秩序,也染指人间善恶么?他们的拯救何时到来,如何到来,将以何种方式降临?我们是将侍立在他们左右,还是有一天,重返人间?

……

那时我将努力在星空中寻找风,如果它掠过了,它的影子将留在空中;如果它还在,夜空会留下它的颜色。我看到北方的天空下——那里能看到万家灯火,星星从那里升起,而不是在那里降落。我看到月亮在从上帝的宝座下面,从莫测神秘的北方天空的一角,微笑着升起。这是它的真实行踪而不是秘密,冬天的夜空不会用幻境掩盖事实。月亮从上帝的宝座下升向东方,然后开始它的旅程。同时我也想起在某个早起的清晨,我曾看见月亮正在西方的天空云朵一样悄悄滑向北方,这时万物沉浸在朝霞的沐浴中。我想起我和奶奶看河粮的清晨,那一片火光是太阳正从上帝的衣襟下驰出,登上君临人间的亭台。北方的天空寂寞么?星河流转,拱拜着孤独的北斗。那里的造物主手抚权杖,眼角流着血和泪。我们的父,咀嚼着我们所有的苦难,但不用沉默来替代行动。他创造了星辰,为甘愿侍立在他左右的人而立。他收抚他们,也放飞他们。他把火种放在冰冷的星光中考验伸向他的一双双手,考验哪一颗心敢于用自己做殿堂呵护这一点温暖,这是他冷酷的选择。夜风掠过,众星闪烁,哪一颗隐去了,又有哪一颗诞生了呢?哪一个世界,哪一个人与神离开了,哪一片土地,哪一片水与火中又多了一个变化?在彻骨的寒冷中我坚守着心中的温暖,我希望那里有上帝所赐。我看到冬夜里风与星光融合在一起,吹着我的船与帆。我将感觉我在离开,也在归来……

我在阳光下的蜗居中完成这次探索。屋子里的人和花草沐浴在春光中,而屋外正经历最深刻的冬寒。在阳光之上,阳光的后面,星星的光芒正在到来,它们和阳光共同照耀着世界。我们无法从阳光中分辨出它们,却可以想象它们在寒夜雪花似的寒冷。而这时真正的雪,刚刚结束一次飘落,把燃烧的肃穆从天空一直带到大地深处,那些沉睡的生命深处。另一场雪,正在我们的世界之外孕育,即将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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