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音乐家,天才音乐家指的是谁
田青(知名音乐学家、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专家)
二胡来自少数民族
二胡,是现今最有代表性的中国民族乐器之一,但从它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这件乐器来自北方的少数民族,因为名字里带一个“胡”字。据说从唐朝开始,就有一种类似二胡的乐器叫奚琴,“奚(部)”也是北方的少数民族,和鲜卑族有关系。《乐书》中记载的奚琴,不是用马尾弓来拉的,而是用竹片,“两弦间以竹片轧之”。到了宋朝,沈括《梦溪笔谈》里有一句诗:“马尾胡琴随汉车。”“马尾胡琴”就和今天的二胡是一样的了。
在北方,二胡基本上只是各个民间戏剧的伴奏乐器。在南方,除了一般的娱乐,二胡主要是在民间仪式中作为伴奏乐器。近代,二胡的发展与道教关系密切。道教分全真派、正一派。正一派的道士在民间俗称“火居道士”,他们有自己的职业,或是手工艺者,或是农民,在业余时间给民间的老百姓做法事、做斋醮,二胡就是民间火居道士手中的乐器。
大名鼎鼎的“瞎子阿炳”华彦钧,其父就是无锡的火居道士,他的道观叫雷尊殿。华彦钧作为雷尊殿的一个小道士,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是一个天才的音乐家。
中国著名的音乐史学家、音乐学家杨荫浏先生也在无锡出生,从小喜欢音乐,小时候曾经跟一个叫颖泉的道士学习中国的民族乐器,后来也跟华彦钧学过琵琶,但由于华彦钧天性比较放荡不羁,而杨荫浏的家庭很注重礼教,所以后来就不让杨荫浏再跟他学习了。杨荫浏不但学过民间音乐,跟当时的昆曲大家吴畹卿学过昆曲,同时又跟美国传教士学钢琴、作曲、和声,所以中外兼通。他最早的论文《中国音乐史纲》就是用英文写的。杨先生以他渊博的学识和对中西两种文化的深刻了解,成为中国音乐史的奠基性作家,他的两卷本《中国古代音乐史稿》,至今仍是所有学习中国音乐史学子的必读书目。
《二泉映月》与二泉无关
1950年暑假,杨荫浏和琵琶演奏家、音乐学家曹安和(杨先生的表妹,也是他最重要的助手)从北京回到无锡,去寻访教过他的华彦钧。但是这个时候,华彦钧的名字已经很少被人提起了,大家都叫他“瞎子阿炳”。阿炳中年失明之后,又把雷尊殿丢掉了,所以生活无着落,变成了一个沿街乞讨的乞丐。
当杨先生找到阿炳的时候,他已经几年不动乐器了,贫病交加,只有一个叫董彩娣的农村妇女始终陪着他,是他的伴侣,也是他的拐杖。据董彩娣讲,在此之前不久,阿炳发现他的二胡的皮被老鼠啃破了,就觉得老天不再让他演奏了,于是他就把琵琶、二胡通通换了衣食。杨先生这次找他,是有一个重要任务:把这位流落民间的天才音乐家的音乐录下来,以免湮没无存。他从北京带来一台当时最新、最先进的德国产钢丝录音机和昂贵的录音带,又借来了琵琶和二胡。
据说录音的时候,阿炳没有试奏,拿起来就演奏,拉的第一首曲子就是今天誉满全球的中国民族音乐的代表性曲目《二泉映月》。演奏之后,杨先生问他这首曲子叫什么,他说没名字,就是随手拉的。阿炳经常拉这首曲子,虽然有一个基本固定的旋律,但每次即兴演奏的时候,还是有所不同。杨先生说,没有名字不行。因为无锡有所谓的“天下第二泉”,于是两人商定就叫《二泉映月》,借鉴杭州的“三潭印月”。实际上,这首曲子和天下第二泉无关,和天上那一轮看尽人间悲苦的月亮也无关,它只是阿炳个人苦难生活的写照,也是一直回荡在他胸中的感情和乐思的升华,是一个伟大的民间艺术家纯粹的艺术创造。
20世纪70年代,世界著名指挥家小泽征尔造访中央音乐学院,听了这首乐曲。没过几天,日本一家报纸报道小泽征尔听了这首音乐之后的反应,文章写道,当时他用手捂着眼睛说:“这样的音乐,是应该跪着听的。”2007年,我作为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的负责人,曾带着“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展演团”在巴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总部举办展览和演出,节目中就有这首《二泉映月》。
在演出现场,我用中文给大家做了导聆之后,演奏家开始演奏。从现场的气氛当中,我不但感受到大家都听懂了这首音乐,听懂了我的介绍,而且感到现场有一种和音乐相融的神圣感。散场后,我问年轻的翻译:“我讲的小泽征尔的这句话‘这样的音乐,是应该跪着听的’,你是怎么翻译的?”她说:“我没有直译,因为说这样的音乐应该跪着听,大家会不理解。我知道西方人有天主教,他们对天主教的音乐非常尊敬,音乐里有巴赫、莫扎特、贝多芬这么多伟大的音乐家,所以我是这么翻译的,‘听这样的音乐,就应该像在教堂听圣乐一样’。”
遗憾的是,那个时候杨先生所能带去的钢丝录音带太少了,阿炳只给杨先生录了六首曲子,即三首二胡曲,《二泉映月》《听松》《寒春风曲》,以及三首琵琶曲《龙船》《大浪淘沙》《昭君出塞》。最遗憾的是,他们录了这几首曲子,录音带用完之后,阿炳找到感觉了,杨先生也找到感觉了,说:“我跟你合奏吧。”据说,当时二人合奏时心领神会,配合默契;独奏时各显其能,出神入化,令在场的人叹为观止。曹安和先生后来回忆说:“他们两个的演奏,如果能留到今天该多好啊!”那将是中国现代音乐史上两位大家难得的绝唱,堪称世纪绝响!遗憾的是,因为所带的录音带不够,为了能继续录制阿炳的音乐,就把这一段洗掉了!这是中国音乐史上没有办法补救的一个遗憾。
杨先生和阿炳约定,让阿炳留下乐器,再好好地练一练,熟悉熟悉,明年再去给他录音。阿炳的脑子里有多少像《二泉映月》这样的乐曲呢?据他自己讲,有三百首左右,假如这三百首乐曲都能留到今天,该是一个多么大的民族音乐宝库。可惜的是,阿炳那个时候已经病得很重了,杨先生离开无锡回到北京三个月之后,阿炳就去世了。他所有的音乐和他一起离开了世间。
从古至今,我们不知道在传统社会有多少和阿炳类似的民间音乐家,像一根根野草一样长出来,又像一粒粒草籽一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这些曾经的生命、曾经的天才,也不知道曾经给了多少人艺术的享受,安慰了多少颗和他们同样凄苦的心。但是,这些卑微的存在,不可能在历史上留下文字,更不可能留下声音。因为有了杨荫浏这样一个对中国民族音乐怀着深厚感情的音乐学家,世界才知道在20世纪初的中国,有过一个天才叫“瞎子阿炳”;才知道在当时无锡狭窄的弄堂里,曾日夜飘荡着《二泉映月》如泣如诉的深沉乐声;今天的中国人,才有了可以代表中国民族音乐的六首不朽经典。
刘天华让二胡登堂入室
假如说“瞎子阿炳”继承了二胡艺术里中国固有的文化遗产,另外一个人则开创了二胡新的历史和篇章,把中国民族乐器和传统音乐与西方的音乐理念、技术结合起来,创造了二胡发展的新的途径,这个人就是刘天华。
刘天华的大哥刘半农是我国著名的文学家、语言学家。新文化运动以前,一个“彼”字表示所有第三人称,因为刘半农创造了“她”“它”,汉语书写才分清了男、女、物。
刘天华从小喜欢音乐、关心国事,受哥哥大力提倡新文化运动的影响,逐渐有了一个设想,叫“国乐改进”,研讨中国传统的民族音乐如何面向现代化和面向世界,如何让我们古老的音乐焕发新的青春。他学贯中西,既会拉二胡,也会拉小提琴,于是他就对二胡进行了多方面的改进:一方面是将二胡定弦音高固定,使二胡的音高和调性得以统一,同时扩大了二胡的把位,从传统的一把、两把延展到四把、五把;另一方面是改进了演奏技巧,将小提琴演奏中的揉弦和古琴弹奏技法中的泛音用在了二胡上。
刘天华不但对二胡这件乐器进行了改良,而且他在短暂的一生中,为我们留下了多首新创作的二胡作品,集中保存在《刘天华二胡曲集》里。他的作曲既有传统的乐思和新鲜的旋律,又不与中国人传统的审美习惯相悖。他不但在二胡音乐中引进了西方的进行曲体裁,而且在一些乐曲创作中,明显融会了西方音乐的调式和旋律进行,比如在《光明行》《空山鸟语》中,就大胆使用了西方的分解和弦式的旋律进行。应该说,二胡这件在民间为草台班子伴奏,在城镇街头用以讨饭的乐器,在刘天华的手里才华丽转身,得以登堂入室。
刘天华是第一个在中国举办二胡独奏音乐会的人,他把一件粗糙的戏曲伴奏乐器完美地转化成了一件独奏乐器,不但丰富了二胡的表现力,提升了它的品位,也提升了二胡在乐器家族和社会生活里的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刘天华的作品有很多,比如大家熟悉的《良宵》《病中吟》等。
从“瞎子阿炳”到杨荫浏和刘天华,中国音乐家经过不懈的努力和天才的创造,使中国这件原本籍籍无名的草根乐器——二胡,从传统到现代,从继承到发展,百年演进、潮涨潮落,最终成为今天中国最有代表性的民族乐器。了解了二胡的发展史,我们就更不能忘记这些为了民族音乐复兴、发展、创新,并把民族音乐真正推向世界中央的理想奠定基础的人。
【编辑:张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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