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归来归去中学到的东西
叶骑
我在冬天的时候归来。
农用车停在村头，车门外站着的是我母亲。虽然年过半百，头染霜花，但每年的这几天，她都乐呵地站在村口迎候着，看着我乘坐的农用车，似一个点，从大山深处跃出，慢慢向她走来。
我下了车，母亲拉起我的行李箱，走在前头，就像小时候，放学了，她来接我回家。母亲说，你又瘦了。我没说话，也乐呵地笑着。进了家门，饭桌上一桌饭菜早已备好，每一道菜，都曾无数次，出现在我远方的梦里。
我喜欢回家的第一天，在村子里闲逛。看人字形的屋顶，看青砖黑瓦，一个人再次走在那条一下雨，就泥泞得无处落脚的羊肠小路上。我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也记得在小路尽头的每一间房屋。只是时间斑驳了土墙，有些房子已经破落，好些门窗锁住了，从此再也没有打开。
我惦记着村口的那条河。潺潺的溪流，呜咽的流水，每一颗河边的卵石上，都曾留着儿时的足迹，我常给身边的朋友说，我是在故乡的河水里泡大的。今天我又来到了河边，却无法走进它，融入它，它用它的温度把我拒绝。我站在河边，同它像一对久别重逢的旧友，久久对望，却相对无言。
我站在村头，放眼整个村庄，延绵的群山将它重重包围，四周高大的林木，褪去了春夏的繁华，唯剩槎枒的树枝，在半空交错盘桓，宛若刻在青天一般。你知道，我赞叹整个村庄冬日的壮美，但我又怎么能忘了，这个山村春意蔓延时的葳蕤？
晚上，母亲对我说，你的上衣脏了，换件新衣裳，我给你洗洗。我说，这是我今天出门刚换的衣服。母亲说，那也脏了，得洗洗了。我看着母亲，突然明白过来，其实衣服脏与不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位母亲，可以在这不长的时间里，再给自己的孩子，洗一次衣裳。
我在这个村庄走走停停，追忆着曾经属于自己的点点滴滴；我跟家中的父母说说笑笑，品味着这段并不会为自己停留太久的静好时光。
终于，我将在这冬日里归去。
临行那天，母亲为我准备好家乡的腊肉、柑橘，还有路上的饭菜，送我到村口，眼神里写着对下一个冬日的期待。
农用车开动了，母亲年迈的身躯，已经不允许她稍快一些地行走。但后视镜里，我仍看见了她为我迈出的步伐，看见了她渐行渐远的身影。
我不忍回望，抬起头，望向窗外，眼睛细细抚过故乡冬日里的土地，土地上生长的每一棵庄稼、走过的每一个行人……
多年前，当踏上离家的列车那一刻，我还没意识到，从此后，故乡只有冬，再没有春夏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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