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济南巴掌的传统文化
文/李晚照
“妈,妈!”
一个小伙子巷子口喊。
这声音邻居们都很熟悉,每到周末或节假日,小伙子便开着一辆黑色轿车来到明府城社区,停在一个巷子口。巷子太窄,车子进不去,而且都是青石板路,限制机动车进出。
这里是济南历史文化街区的核心:明府城社区。
明府城始建于明朝洪武初年,距今已有600余年历史,是济南大规模建城的开始。这里的传统民居经过修缮保护,基本上保持了原有的风貌。
明府城社区被一条条人文街巷穿插编织起来,铺开一座经典老城区的民生脉络。济南最经典的人文历史街巷大都汇集在这里,以曲水亭街为基点,向四周散发,衔接后宰门街、西更道街、起凤桥街、王府池子街、西更道街、芙蓉街、双忠祠街等几十条古街,夹缝中有翔凤巷、金菊巷、马市街、平泉胡同等小巷。
泉水人家是这座城最初的气质。据说这里有100多处泉水,大多隐藏在居民院内,形成了“家家泉水,户户垂杨”的泉城风貌。著名的珍珠泉、王府池子(濯缨泉)、起凤泉、腾蛟泉、双忠泉、芙蓉泉等。兼容周边大明湖、百花洲风景区,形成小桥、流水、人家的恬静格局,古典温婉而又明眸善睐。然后蔓延开去,衔接趵突泉、五龙潭及护城河畔的黑虎泉、琵琶泉水系,铺开一座城的清雅姿态。
人家,是一个个独立且与邻里割舍不断的院落,大都是普通百姓的青瓦屋舍,也有家世显赫的宅门旧址。这里生活着质朴百姓,也有隐居的文人雅士。有气质上的辨识度,却无高低贵贱之分,大家平等、和谐地生活在一起。
明府城,历尽芳华与沧桑依然风姿宛然,站在巷子口,思绪瞬间穿越,一眼数百年。
在这里,民生历史还在鲜活地延续。清幽的青石板巷子里,微微斑驳的屋檐下,散发着坊间百姓的柴米香和烟火气,抒写平淡、琐碎而又温暖的生活桥段。
这里大都是原生居民,多是恋旧的留守老人。对年轻人而言,这样的社区生活起来不太方便。也有年轻父母因为工作忙,把孩子送到这里。孩子们放了学便在巷子里奔跑玩耍。
巷子口街角有个固定的报摊儿,卖报大婶也顺便卖一些饮料和瓜子零食。大婶坐在摊子后面只顾与邻居聊天,也不招揽生意,有路过的人在她的摊子上翻了半天什么也不买,她也不生气,依旧兴致勃勃地谈笑风生。
卖报大婶旁边还经常出现一位老奶奶,摆了个迷你小摊儿。老奶奶在地上铺了一块巴掌大的布,上面放着三两双手工婴儿鞋,是老人亲手做的,小小的鞋子上还有精美的刺绣,色彩明丽,憨拙可爱。老太太一边戴着老花镜做小鞋子,一边和卖报大婶絮絮叨叨地闲聊。
作为老邻居,她们自然认得这个经常来找妈妈的小伙子,打过招呼,微笑着看着他,仿佛在看自己的孩子。
小伙子应该是在别的社区买了房子,所以只有周末来看父母。
他好像很忙,常常不进去,只是在巷子口冲着父母住的院子喊妈。只在节日的时候才进家门。
一般喊了几声,一家门户开了,出现一位老太太的身影,之后便拎着各种食物往儿子车里塞。
这一次,门户内一个老头伸出头来。小伙子便知道妈妈不在家,便不再喊了,自己进院子去了。不久,老太太回来了,拖着买菜的小车,里面满满当当地装着各种各样的食材。老太太在巷子口一眼便看到儿子的车,紧走几步进家去了。
不久,小伙子便拎着大包小包出来了,放在后备箱里,拉着车把手,看着巷子,并不急着走。
老太太又拎着东西追出来。
小伙子不太想要:“妈,我都说了,不用准备这些吃的,单位附近吃饭很方便的,外卖也很方便。”
“外面的东西不要随便吃,外卖也没营养,吃妈妈给你准备的。”
母子俩争执一阵子,还是被妈妈硬塞进去。小伙子也不管了,任凭妈妈往里塞。
老太太拍拍手,思考着还需要什么,又匆匆回院子里去了。
小伙子有些懒懒地依着车门,也不关上后备厢,掏出手机看着。
不大会儿,老太太又出来了,继续往里放东西。
老太太一边放,一边叮嘱:“这些东西够你吃一周了,这些不能放,要早点吃;那些可以放了两三天,不过要加热一下,不然对肠胃不好。”
小伙子看着手机漫不经心地应着。
老太太意犹未尽,想了想又回去了。小伙子索性蹲在车旁,忙忙碌碌对着手机回微信、发语音。
不大会儿,老太太拎了两个大号的矿泉水瓶子,里面清澈荡漾的,是水。
小伙子哭笑不得:“妈,你这也太夸张了,我还能没水喝吗?”
“这是咱自家院子里的泉水,你从小喝到大,不是说有新来的外地同事吗?带给人家尝尝。”老太太不管不顾,放进车里。
小伙子笑着调侃:“我所有的同学朋友、全公司上下都知道我家有泉,都吃过我皇额娘赏的饭。”
卖报大婶听了,笑起来。
收拾停当,小伙子又停了一阵子才开车离去。他开得很慢,大概是因为道路窄,不时地回头看。这时,老头也出来了。两人看着儿子离开。
老太太对卖报大婶抱怨:“这都三十(岁)了,也不说找个对象,整天忙,忙啥呀,工作有忙完的时候吗?”
卖报大婶笑着安慰:现在年轻人都这样。
这时,老太太忽然一拍腿:“哎呀,我专门给儿子包的牛肉馅儿饺子,忘了给孩子了!”
大概这才是今天的重点,老太太遗憾极了,又不忍心让儿子返回来,回头看见老头,便生气地抱怨:“你有啥用?也不想着点儿!”
没用的老头儿小声嘀咕:“也不差这一顿,孩子下周还来呢。”
老太太也不看老头一眼,兀自转身进了巷子,这时才觉得来来回回地走怪累的:“哎呦,我这腿呦,腿疼。”
青石板巷子留下两个亲切的身影。
这里也有一些从别的地方过来讨生活的人,参与并融入这里温暖的时光里。
让人吃惊的是,这里曾经出现过一个剃头摊子。
摊主是一个中年男人,五官相貌属于那种让人看过千遍万遍都记不住的类型,只给人感觉胖胖的、壮壮的,温和敦厚。
剃头匠的家当是一个旧旧的三轮车,一把竹制的折叠躺椅、一张折叠桌和两个小方凳。剃头的工具就只一把剃刀,几乎隐形。
据说剃头匠有祖传的手艺,剃一次五元钱。顾客也大都是这个社区及附近的中老年男人。剃头匠的生意并不好,大多数时候躺在椅子上睡大觉。有时候十天半月也不开张,他一点也不着急。这种状态让人不由得担忧他的生计问题,而他自己却似乎不担心,依旧呼呼大睡。有时候来剃头的人还要亲自把他叫醒。
来剃头的大叔大伯也不客套不寒暄,用脚踢踢剃头匠的竹椅腿儿:“嗳,还剃不剃?”
“剃,剃,剃!”剃头匠瞬间清醒了,下意识地答应着,仰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开始忙活。他把自己剃头的家当从三轮车里取出来,撑开小折叠桌,把剃头刀具摆在上面,拿出木方凳让顾客坐下,然后开剃头。
剃头的时候,这个面目模糊的汉子忽然变得有了一种棱角和质感。他把着顾客的头颅,细细地剪剃,似乎给每一根头发一个平等的修剪机会。他非常投入,慢条斯理,温柔细腻,放佛不是剃头,而是艺术家在雕塑,他即将雕出一个“大卫”或“思想者”。
这样操作需要花费一定的时间,剃头匠一点也不着急,放佛就算此时发生狂风暴雨他也要完成自己的“作品”。顾客原本就不多,即便是偶尔巧了,有另外一个顾客等着,他依然不急不躁、一丝不苟地精雕细琢。
等待的顾客也不急,坐在剃头匠的竹椅上休息,不久便睡着了。
剃完了上一个顾客,洗刷干净,剃头匠才踢踢椅子腿:“嗳,还剃不剃?”
“剃,剃,剃!”顾客像之前睡觉的剃头匠一样清醒过来,坐下来,任凭剃头匠抱着他的脑袋雕刻,密切合作,开始了新一轮的艺术创作。
夕阳西下,剃头匠便收拾了简单家当,蹬着三轮车回家。落日余晖洒在他质朴的身上,混沌的身影忽然有了点识别度,透着生活的余韵。
他有着自己特有的执着,不管有没有顾客,基本上不缺席这里日子。剃头匠用一把平淡无奇的剃刀,塑造生活,雕刻时光。
社区角落里有一个固定的修鞋摊子。摊主是一位中年男子,相貌端正,沉默寡言,终日坐着低头修鞋。他一直弯着腰,不是因为忙碌,而是因为有身体缺陷,他是个罗锅,而且很严重,整个背部都鼓起来了。
鞋匠的老婆也经常过来陪着。她的身形正常,而相貌有些“惊人”,面部骨骼从鼻子下面开始凸出,尤其是嘴部更严重,两颗大板牙伸出唇外。
或许各自有先天不足,他们结成了平常夫妻,靠着这个修鞋摊子生活。
但,他们有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女孩儿脸庞五官像爸爸,身形像妈妈,完美地避开了父母的先天不足。女孩儿已经十岁左右了,身体、五官基本定型,正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女儿每天放学后便蹦蹦跳跳地到修鞋摊找父母。鞋匠夫妻看见女儿,笑容如太阳花一样瞬间灿烂绽放,两双眼睛盯着女儿,再也移不开,眼睛流淌的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此时,夫妇二人的眼里再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只有他们的女儿。幸福从两人目光流入心田,再从心田如趵突泉水一样喷涌而出,蜿蜒至街巷的每个角落,溢满整个社区。
夫妻二人就这样盯着女儿,时间放佛幸福地停住了。
前来修鞋的人不忍打扰,甚至不敢出声,怕一不小心惊扰了他们,只是静静地站在一家人圈子外面等着,偷偷地揩一把油幸福的油。
女孩儿娇憨地叫着爸爸妈妈,夫妻二人笑容更深了。鞋匠忙拿出特地准备的点心,看着女儿吃。女儿很懂事,拿着点心往妈妈嘴里一塞块,再往爸爸嘴里塞一块。鞋匠甜蜜地嚼着点心,然后开始修鞋,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一直,放佛刻在脸上一般。
幸福的定义是什么?财富,地位,名誉?或许是吧,每个人的标准不同,而对于修鞋匠夫妇而言,他们一无所有,甚至连正常人的形体相貌都没有,而拥有这样一份温暖的爱就够了。
无论身居高位还是身处卑微,或许到了最后,所追求的不过是一段属于自己的人间烟火。
泉水如这座城市的血脉一样,流淌了多少年没有人计算得出,从来都没有断流过,透过岁月的滤镜,散发着历久弥香的生活情愫。
巷子里的父母,角落里讨生活的人们,融入小巷平淡的时光,古街为轴,泉水为墨,绘出坊间百姓的烟火色,线条舒缓,笔触细腻,慢慢地抒写老城深处明净澄澈的温柔尘缘。日子很长,时光很暖。
壹点号花间晚照
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等内容,请<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