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道渊个人简介
(六)
大哥、五哥都还在重庆。自上一次带陈淑媛上门后没多久,大哥就去重庆投奔四川金融巨子康心如去了。康心如和美国人在民国16年成立了重庆第一家中美合资的银行。现在已经变成了康心如的独资公司,他吸收存款,发行纸币,建水厂、电厂,投入到实业中,老百姓这才有了自来水、电灯,这让孙时熙很佩服。实业救国又能顾及桑梓,在这抗日战争的特殊时期,他找到了新的追求。康心如凭着对孙时熙在重庆糖业工会主席任上的了解,给他下了任命书。孙时熙自认为还是比较熟悉重庆南岸的,四叔也是自己埋葬在这儿的,但当他来到康心如的办公室时,还是被他的实力震撼到了。大楼建在南岸新街口,从朝天门往解放碑方向走,就很醒目地可以看见这幢宏大建筑的红色墙面,走近了才看到它的外立面还做了很多立体的处理,窗楣既实用也起到了装饰的作用,外部墙裙是大理石的,做了一人高的处理,更让整座建筑有了很稳的气势。对面就是川盐大厦,都是钢筋水泥的现代建筑,重庆最气派的两座大楼都在这点儿了。中央银行、中央农民银行都租了这栋楼在办公,简直就是战时的“金融街”。银行里有电梯直达康心如在7楼的办公室,孙时熙就开始了在这栋大楼里的四川美丰银行总行襄理的工作。考虑到他嘞家都安置在遵义嘞,美丰银行为他提供了住宿,是在黄家巷的一幢砖木结构的两层楼洋房。青色的砖透露着清雅和沉静,步行半小时就可以到美丰银行,其他外聘的高级管理人员也住在这里。热闹的时候,这里楼上楼下往了10来号人。这是孙时焯干得时间最长的工作。他协助康心如在投资实业上的抱负,更劝他在遵义开设办事处,推荐内江人任办事处主任,大力吸收闲散资金扶持遵义嘞中小企业的发展,打破国民政府四大银行嘞垄断局面,成为解放前遵义信誉颇佳的商业银行。他向康心如推荐了孙时烜,孙时烜念商科出身,又长期担任会计主任、经理等职务,就得到了四川美丰银行总行秘书的职务。在孙时烜住进黄家巷49号时,康心如看孙时熙与自己经营理念一致,改任他为四川美丰银行内江分行经理,兼管自贡自流井儿办事处嘞业务。孙时熙就利用自己对盐、糖这两个行业的熟悉,扶持四川、贵州两地的生产和销售,促进了两省物资的交流,使得银行业务能迅速发展,成为美丰银行上交利润最多的分行,获得了总行颁发的金质奖章,并擢升为总行副经理。 孙育生从嫂子们那里更多地了解到了大哥、五哥离家的辛苦,更意外地知道了六哥六嫂的近况。大嫂是把一群娃儿赶到院子里去才对孙育生悄悄说嘞:六叔六婶(跟着孩子们叫)转来两天了,就六婶来过一趟,说是旅店被人洗劫了,六叔也撑不住了……孙育生想到自己和哥哥嘞遭遇,没有办法安慰自己,更不知道怎样安慰哥嫂,他离开水井湾,心事重重地回了坳上。
尽管还没开学,第二天一大早他随便收拾了几本书,包好他的砚台就步行去了刀靶水。这是一条要走整整一天的路,还要翻过几座山,山高林密,少有人烟,孙育生一爬坡就不由得想到1935年红军长征来到遵义的艰难。国民党一直在围追堵截,红军就选择了国民党防守比较薄弱的遵义,让部队得到点休整。先头部队到了遵义一点儿都不惊扰老百姓,冒着寒风在城外守了两天。孙育生记得是1月9号那天,一大清早他就听到了火炮声,还有人敲锣打鼓,大家都往丰乐桥跑。他从贵阳到遵义才两年,又放了寒假,一个人在房间里消磨时光,不如去走了看看。丰乐桥离坳上不远,步行五分钟嘞路程。远远的,他就看到丰乐镇的老镇长还在人群中指挥挂彩幛,摆香案,桥头拥挤热闹。孙育生知道这应该是在做准备工作,就退了回来。一直到下午近5点,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响了起来,他才掩上门上了街。难得嘞有点儿太阳,一街到头都是人,大家都情不自禁地高喊“欢迎红军”、“欢迎总司令”。孙育生也在夹道欢迎的队伍中往丰乐桥方向靠近。他看见领袖模样的几个人带着部队已经过了丰乐桥朝坳上方向来了,有群众涌上去与他们握手致意。“这个就是毛泽东”、“那个是朱德”,群众的议论指点让孙育生立马升起了自豪感。这些红军将领他是早有耳闻,今天得见不由得热血沸腾,也加入了欢呼的行列。红军是准备在遵义召开一次重要会议,当时彭德怀、杨尚昆率领的红三军团就奉命在刀靶水阻击王家烈的25军两个师的进功,以保证会议的顺利召开。彭德怀、杨尚昆在阻击的过程中还要赶到遵义老城开会,自己走这点儿路算什么?崇山峻岭中,孙育生看到了镇子外面的三道拐,都能想象到当时红军与黔军交战的激烈。刀靶水位于三合镇南,名字的来历,大概源于乌江流经黔北的水道在这里像一道弧形的刀靶,它可是贵阳到遵义的重要关隘,守住它,黔军从南面就打不进遵义。北面,红军又守住了凉风桠,从重庆方向攻来的黔军和红军又在娄山关大战一场后退出了遵义。毛泽东同志也就是站在这样的江山面前,吟出了一首《忆秦娥 娄山关》,“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一个将领,寥寥数笔,就写出了争战的悲壮和战胜困难的气魄。
越近刀靶水,孙育生越是觉得自己来对了。这一天嘞路没有白走。战火的硝烟已经消散了八年,这里的人们却记住了红军的亲切和英勇,每年都自发地给长眠在这里的红军战士上坟挂青。孙育生报到的小学校就是当时居民们腾出来让红三军团战士休息的地方。孙育生也收拾了一间教室住下了。
有了这个新的环境,他一点点地忘记了夭折了的孩子,而且还可以在这里安安静静地写封信给哥嫂。六哥六嫂很快就回信了。生意上的失败隐藏得好好的,孙时焯只说五哥和玉锡中学(解放前遵义著名的私立学校)的校长赵宗典相熟,就推荐了他去了,六嫂就没那么幸运了。那年月教书都需要靠人事关系嘞,或者你有钱,才能留在城里,六嫂带了两个女娃只有去离家50里的九龙场小学去教书了。他以为幺兄弟只是组织上的安排,要不然呆在坳上才能照顾刚出生嘞娃儿。孙育生没有对任何人再提起过娃儿嘞事,一年过去,就好像伤痕下面长出了新肉,即使揭了也不痛了。更何况别人不知道自然不会来揭。
在乡下教书虽然清苦很多,但是可以多带孩子,也可多有点补助。六嫂大概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吧,又来信询问可否聘她。孙育生从来没帮助过哥嫂,嫂子一开口,他马上下了聘书。一天下午,他接到了母女三人。文鍼是见过的,九岁的她身上背着的女娃应该是新添的家庭成员。还好,她们找到一辆货车,要不然这一路还要轮换着背一个娃儿,不走到深更老半夜才怪。文鍼感觉到背上的满妹已经开始不耐烦了,她反手很熟稔地拍拍她,仍然对着孙育生笑着喊了声“幺爸儿!”“唉!文鍼长嫩个高了!都帮倒妈妈带妹妹了。走,我们先到场上去吃点东西。”三个人来到场上一家面馆前,刚一踏进去,一个看似面馆老板儿嘞就热情嘞招呼开了“孙校长,孙校长,坐,快坐!没回遵义去呀?”孙育生也不想多解释“这不是来了?这是我嫂子,也来这点儿教书嘞。”“有你们来就好哦!坐倒起坐倒起,我马上就下面。”“我们文鍼长嫩个大,还是第一次下馆子。”六嫂感觉很亏欠孩子,孙育生听了也很不是滋味,好在面馆老板儿端上来嘞吃食让三个人都一下子心情好了许多。他没有下面,下嘞是抄手,还给每个人碗里放了几颗脆哨。肉香味让一个九岁的孩子忘了一路的颠簸和劳累。谢过了老板儿,孙育生接过来满妹,一边逗她一边告诉嫂子,住的他已经安排好,就是要给她们三娘母住,必须是间大一点的教室,大一点的屋顶又坏了,过两天就有人来捡瓦了。她们的房间在教室楼上,是可以透过坏了的屋顶看到星星。文鍼已经很累了,屋子里只有一间灯篾的小床,孙育生用两张方桌拼起来放在小床床尾,让满妹和六嫂睡小床,文鍼就睡在她们脚边。
还没有等到捡瓦的来,第三天晚上就下起了冰雹。都说“贵州嘞天,小娃儿嘞脸,说变就变”六嫂抱起满妹,招呼文鍼就躲在了一张方桌下,冰雹籽籽儿乒哩乓啷一阵乱砸,还有残留的瓦片也被砸下来,摔出清脆的破裂声。等孙育生反应过来冲上楼,铺盖上也落了一床的冰雹籽籽儿,他抱起被子一抖,心酸嘞带着三娘母到楼下的教室里,把课桌拼起来让她们能继续睡。一连睡了好几个晚上,等把瓦捡好了才搬回去住。文鍼已经上三年级了,六嫂要去给毕业班的上课,只能由她背起娃儿踏进三年级的教室。在城里上学是得不到这种“优待”的。好在同学们都知道了她们是顾老师的女儿,也不会笑话,只要小满妹一哭,她就得赶忙走出教室,尴尬的只是小满妹如果在她背上拉屎了,她要悄悄地退出教室上楼去给她收拾,引来同学们嘞一阵哄笑。孙育生眼里的两个侄女,大嘞太懂事了,小嘞让他想起文钊,还有四个在城里和六哥一起,由六嫂的娘安排生活,两个人工作要养活九张嘴,孙育生如果去场上,总要给两个女娃儿买点糖果零嘴儿。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一学期一结束,孙育生就带着母女三人回了遵义。他仍在丰乐小学任校长,聘了六哥来丰乐小学教六年级的算术,比教体育多一些课时费,也帮补点家里。
回到坳上没多久,映秀和陆三哥的孩子就出世了,取名陆佩华。冬月里,等映秀一出了月子,陆三哥就说要回綦江了。孙育生下乡去这两年,他都是陪在孃和映秀身边的,綦江家里完全没照顾,现在孙育生也回来教书了,家里又有了男人,他也放心了。谁会想到,这一去再来,就是解放后了。
映秀是不识字嘞,她也不晓得说啷个,更不会托孙育生帮她写什么,因为她根本就不晓得信该往哪点儿寄。佩华已经会走路了,有一天,她摇摇晃晃走到刚进门的孙育生面前,抱着他嘞腿喊了声“老汉儿”,那稚气的嗓音把“公”逗得开怀大笑,也不管映秀和孙育生尴尬的样子。佩华看“公”笑得最开心,继续讨喜,围着她一口一声地“公”,还歪头去看大人听后的反应,“公”一边笑一边流出了眼泪。孙育生从这天起才搬了回来住。
国统区物价飞涨,六哥六嫂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吧。六哥除了在学校兼课,又辗转托人找了丁字口环球旅社的老板。那里市口好,他想租旅社的一角挂牌行医,补偿一点家用。与老板儿见面那天,没想到老板儿豪爽嘞主动介绍自己,“孙老师,你好你好!我叫汪道渊,是省立三中毕业的。虽然和你在学校沒得交集,现在踫到一起也不晚。我这点儿,你尽管用,说啷个租金哦,说租金就是不讲我们嘞师生之谊啰。”孙时焯同样也觉得说声感谢太轻飘飘了,就用双手紧紧地握着汪道渊的手。可以说,汪道渊的话解开了他的一个心结,他默默地与省立三中和好了。虽然挂牌以来看诊的人也不多,一天嘞把脉钱只够买一升米,但六哥还是感觉到身上有劲。有一天,一个亲戚去家里找六哥看病,外婆就喊文鍼领去环球旅社找他。看完了病人,六哥喊文鍼多呆一会儿,文鍼以为爹爹要让她带东西回家,就坐在他的看诊台后等他,没一会儿六哥拿着一只像馒头形状的东西递给女儿。文鍼接到手里还热哄哄的,表皮是诱人的金黄,中间点了一点儿果酱,闻起来比馒头香甜多了。丁字口是很多时兴玩艺出现最早的地方。六哥温和嘞对女儿说:吃嘛,这叫面包。文鍼头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开心嘞一边走一边跟爹爹挥手。六哥也难得嘞笑笑。遇到外地口音的来看病,六哥把完脉开完处方,都不收钱,说这兵荒马乱嘞你们逃难到遵义也实在可怜。六嫂知道他的脾气也从不埋怨,只是她的工资也只相当于180斤大米,而且还不是能月月按时领的,所以六哥看诊的收入就很救急了。每天他们都要喊大一点的两个娃儿到遵义公园后门去买平价米,娃儿些经常被挤得差点背过气去,老板儿倒是好心,从后门把他们放回家,但是这一天等着下锅的米就没得着落了,急得娃儿直哭。
六哥主攻内科和儿哥,也自己研究配置了一种专治小儿腹泻的药粉,请药房和亲友帮助推销。终究因为没得啷个名气,有时候守一天也没一个人来看诊买药。偏偏又遇到三岁的小儿子文铸得了一种长时间高烧不退的病,家里没钱去大医院看,六哥更是因自己连自己的娃儿也看不了而一筹莫展。一天下午,文铸开始抽筋儿。六哥赶紧把孙育生叫来说了几句话,孙育生走后,文钰就问六嫂“爹爹和幺爸儿说哪样?”六嫂已经要哭了,说你爹爹喊你幺爸去给文铸做个小棺材。第二天娃儿些放学回家,就看见文铸床旁边多了一块小木板,外婆把文铸抱在怀里哭:“你们看嘛,他还睁眉鼓眼嘞呀,啷个忍心把他放上去哟?”六嫂也站在母亲身边哭“幺儿啊,你去嘛,去找有钱嘞爸爸妈妈去吧。”外婆抹了一把鼻涕“想起他看见我买豆腐回来就说‘婆,豆腐我吃得。’外婆好心酸哪。因为你啷个东西都想吃,家里面又买不起,外婆就哄你说那个东西吃不得。幺儿啊!外婆舍不得你呀!”正在一家人哭得伤心嘞时候,五哥赶过来看文铸,倒底是年长些,他安慰六哥六嫂“不忙倒,他眼睛还有神。”出去一哈哈请来一个医生,用纱布剪成背心嘞形状,又用一种叫“安富膏”嘞西药敷在背心上,给文铸穿在身上。当天晚上文铸拉出了大便,病情就减轻了,全家老少揪着嘞心才放松了下未。文铸一天天恢复了,后来才晓得他得嘞是肺炎,是五哥把娃儿从棺材板上救了回来。
嫩个多张嘴呀,六嫂和自己的娘想尽一切办法尽量把娃儿些喂饱。她们买一斗黄豆自己生豆芽、恶豆豉;买两斗米豆,煮趴后用来烩酸菜;灶台上长年放着一个泡菜坛坛儿,把市场上别人不要的青菜帮子和莲花白叶子拣回来洗干净放进坛子里,用米汤让它们发酵变酸;到辣椒快罢市嘞时候,趁着相因一口气买它二三十斤,剁成糟辣椒,炒点胡海椒,往往靠它们撑一年。大嫂不时送些大米来,以解燃眉之急。连千方儿嘞文铄都晓得要帮忙。有一天,他和文鍼抱回来一堆玉米,问他们哪点儿来嘞,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农民王大爷送嘞。细问文鍼才晓得:文铄看大人们都照顾六叔六婶家,他也想帮点儿忙,就想到了孙家大院外农民王大爷的苞谷田,他就带上文鍼在苞谷田边放风,他自己潜入田里去偷苞谷,掰一个就往田坎边扔一个,没想到被王大爷逮了个正着。王大爷一向得孙家大哥的尊重,掰几个苞谷也不是大事,想故意逗逗他,就笑着问“你没得饭吃呀?”文鍼本想犯了大错要挨大人揍了,看王大爷在笑,才放松下来。文铄可一点不畏惧,脆生生地回答“有。”王大爷又问“你吃不饱啊?”“吃得饱!”王大爷作势要打“吃得饱你还来偷我嘞苞谷?”文铄就指着田坎边的文鍼说“他们吃不饱呀!”王大爷了解了六哥六嫂的情况,就拍拍文鍼的头说“拿走吧!拿走吧!”六嫂每次去孙家大院都想着要是能碰到王大爷,一定要亲口对他说声谢谢。
六哥四十岁的这年夏天,感觉到了自己的身体很不舒服,但他没有告诉六嫂,毎天上完课还拖着病体去丁字口坐诊。脚也开始肿了,虽然预感不好,但是没钱看病,说出来也是让全家人徒增伤感。甲长又来家里通知派工修马路了,六哥有气无力地对文鍼说“你去吧。”文鍼不知道爹爹那阵子嘞绝望,回了一句“我不去”,就只见六哥像只困兽到处找东西,看到墙角一根棍子,他抄起来就往文鍼身上一顿乱抽,文鍼都吓傻了,平常嫩个温和的爹爹突然变得如此狂暴,她赶紧钻到了床脚底下,六哥才累得住了手,颓然扔下棍子倒在床上。文鍼在六嫂嘞劝慰下,第二天还是拿着锄头、撮箕和邻居一起去了洗马滩修马路,下午回来见爹爹还没有起床,她本想叫爹爹看她撮回来嘞一撮箕黄泥巴,让爹爹消消气,可是走近床边,她分明看见爹爹全身都肿起来了。脚更是肿得鞋都穿不上,学校、丁字口都没法去了。
日本人一天天逼近,已经打到独山了,遵义城有点办法嘞都逃走了,每天河坝(新华桥下)都甩着大量的东西没人捡。腊月十九日,六哥病在床上呻吟叫唤“我们啷个办喽!我们啷个办喽!……”六嫂和娃儿些在外屋也只有默默地流泪。哭完了她冷静地悄声唤文镗、文钰分别去水井湾和坳上通知家人。文镗来到孙育生面前时,哭红嘞眼和吹红嘞脸已经让他的心一直往下沉。“幺爸儿,爹爹快不行了!”在孙育生心里,这个如父亲般的兄长根本没过过几天好日子,他才40岁呀!老天为啥子对他嫩个吝啬?他和侄子(拽)跟(达)斗地赶到老城,大嫂、五哥五嫂已经到了,五哥还要坚持再请医生看看,“你们搞忘了,上次文铸是啷个好嘞?我认得个西医,就在教堂那边,我快去快回。”六哥从被窝里伸出他浮肿的手,挥了一挥就搭在床沿上了。五哥和孙育生赶紧上前,这一次,孙时焯望着妻子和六个儿女,眼神无力地在他们身上逡巡了一遍,然后看着五哥和幺兄弟,缓缓嘞摇了摇头。最小的文鉴可能是被这气氛吓到了,带头哭起来。孙时焯就在这一刻断了气,小小的屋子里传出了一家人的痛哭声。大嫂、五嫂坐在外屋挤不进来,陪着默默地擦眼泪,听到六嫂“俊明、俊明……”一声声地唤,更是鼻子发酸。哭到嗓子发哑了,六嫂拨开孩子们,从里屋冲到大嫂面前,抽泣使得她全身抖动,儿女们也随着她围了过来,哭成一团。这上无片瓦,下无寸土,身无分文的生活,让六嫂双脚重重地跪在了大嫂嘞大腿前。看一眼这一群张口要吃饭的儿女,六嫂呼叫道“天啦!以后我们啷个办喽!”大嫂双手扶起六嫂,哽咽道“六婶,以后有我们吃嘞,也有你们吃嘞!”若干年后,大嫂这句话还一直安慰着六嫂和这个苦难的家。五嫂也站起来安慰可怜嘞孩子们,孩子们也仿佛有了依靠,带着哭声地叫着“五伯娘”、“伯娘”……哭了好一阵,六嫂的娘好像做了决定一样,对大家说:“不要哭了,去担挑水来做饭哟!”是呀,日子还要过,娃儿些也会饿。懂事的文鍼哭着挑起水桶沿着城墙下河挑水去了。
做不起新寿衣,六嫂找出了六哥一件打了补丁的长衫。外婆说有补丁不吉利,就把补丁撤了,让六哥穿了件破了个洞的长衫走的。“回刹”那天,大嫂叫了六嫂回孙家大院,她找了件灰色带黑点的大哥的长袍想给六嫂改件衣物。体贴的文鍼陪着娘来嘞,她背着小满妹在院坝耍,大人们在堂屋的长桌子上改衣裳,还在四周镶了一道黑边,大嫂一边改一边对六嫂说“六婶儿,你要想宽些哦,娃儿些都还小,都要依靠你”,“等他们伯爹回来,和五伯爹一起商量个办法,总能过去的。”六嫂听着,含泪点头。
这年春天,大哥和五哥商量下来的结果是:为了方便照顾娃儿些,六哥全家七口搬去水井湾住。搬家那天,大哥让年长些的儿子、女儿都去帮忙。儿子文铄陪着文鍼一起来回背东西,走到小十字中间,文鍼看见卖马蹄糕的,特别想吃,就对文铄说:“四哥(所有兄弟姊妹中排行老四)借我一毛钱买个马蹄糕吃。”文铄就掏出两毛钱,兄妹两人一人一个。走了没几步路,文铄说:“六妹,你不要还我了。” 第二天他们俩同抬一筐杂物走到半路,文铄又突然叫停下,他跑到街边买了一个烤红薯塞给了文鍼。这些事文鍼记了一辈子,30年后,当他们堂兄妹再见面时,她回忆起这个细节,更让所有的兄弟姊妹都品砸出了艰难嘞人世间这份暖人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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