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木斯哪个洗浴有丝足,怀念母亲
这篇文章,我断断续续写了近一年时间。多少次都是写着写着,忍不住就伤心哭泣,不得不停下来,让时间平息自己悲伤的心绪……
有位作家说:失去亲人最难过的不是失去的那一刻,而是日后想起的每一刻。最初你不会那么痛,因为你那时缓不过来。反而,最难过的是在之后的时光里,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看见她曾经爱吃的美食,用过的杯子,鼻子一酸,泪流满面,想起她在该有多好。
习惯了每天与母亲朝夕相处,习惯了把生活中的点点滴滴随时和她分享,习惯了她在身旁唠叨,习惯了时时刻刻对她的关注……,与其说这几年是我在陪伴母亲,不如说是母亲在陪着我,让我的情绪有所寄托,让我的这份关心有一个地方可以安放。
常常翻看手机里母亲的视频和照片,回忆我们一起走过的路程,那一切美好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妈妈呀,您其实一直没有走远,您永远活在我的记忆里,活在疼爱着您的儿女们的心中。
2022年2月13日下午5点55分,我的母亲呼出最后一口气,永远地离开了疼爱她的儿女亲人们。母亲走的那么匆忙、那么让人猝不及防……
母亲是在海南旅居猫冬时发病的。
那个冬季,弟弟们早早在海南租好了房子,十二月中旬,他们把母亲接过去一起居住,让老妈?尽情享受海南冬季的舒适环境和空气。两位贤惠的儿媳一直陪着,带她游览海岸风光,吃海鲜大餐……
可是,这一次老妈好像总是不太服那里的水土,前半个月带她海边游玩的劲头还挺足,一周后,我和妹妹也一起飞过去小聚时,妈妈还能亲自剁肉馅为大家包饺子,还能在海滩上为我们拍照,和我们一起踏浪,一起逛街购物。
回忆起来,应该是台风“雷伊”吹过之后,老妈就对海风海浪很惧怕,慢慢地对海腥味也很反感了。昔日最爱的鲜鱼鲜虾椰子鸡等美食,忽然间肠胃就不接受了。闻着气味就受不了要呕吐,陪伴在一起的两个儿媳以为老人是水土不服,变着花样给她做吃的,可是她总是自感不适,没有一点胃口。12月26日,我离开的那天,老妈很反常地央求我陪她一起再住些日子,现在回想起来,她那时应该是已经有感觉了,离别时她的眼里透着生离死别的神情,一直还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过了元旦,2022年1月9日那天早上,老妈起床忽然就糊涂了,衣服穿反了,眼睛也看不清楚了,还找不着洗漱的地方。弟弟们第一时间送她去就医,作为脑卒中病人入住当地的人民医院,做完各项检查后,弟弟们都傻眼了:老妈不仅仅是脑卒中,其实是可怕的癌细胞不知道啥时候侵蚀了脑部。
弟弟电话告知我这个消息时,我怎么也不愿意相信,母亲三个月前才住院做了全身体检,各项指标都还是正常的,怎么可能三个月时间就成为癌症晚期病人了呢?
一周后母亲被接回武汉入住同济医院做进一步检查。结果显示她的肺、肝、肠、肾上腺、大脑还有淋巴系统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肿块,并且已经开始腹水……
残酷的现实摆在我们面前,同济医院住院期间的检查结果一个个都像是在向我们出示老妈的死亡判决书,看着那一张张检查报告单,我的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我苦命的老妈,她是有多能忍啊!都病成这样了,每次视频还总说自己还好,我后悔自己的粗心和大意,期间小妹曾提醒过我:“咱妈是不是病了呀?近期和她视频总是见她在床上。”我竟然一点也没有引起重视,没有早点发现。
妈妈在武汉住院期间,我们姐弟四人一起去咨询了肿瘤科的权威专家,得知有一种靶向新药也许可以有疗效,但是需要做DNA找到靶点,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我们当即同意试一试,并催促医生尽快抽血,为了和死神赛跑,分别做了单项和全套的DNA检测,并且在结果出来之前就先上药盲吃。希望可以看到奇迹出现。
一切都太晚了,所有的努力都没能阻止癌细胞的发展。单项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也没有找到靶点。相反地,试吃靶向药的副作用还带来严重了腹泻,仅仅两天时间,原本就呕吐不能进食的母亲已经被折磨的瘦骨嶙峋,可怜的母亲,痛苦地在床上日夜不停地翻腾,一遍遍地问着:咋?这么难受啊?这咋?办呀?啊?这咋?办呀?
住院期间,受疫情管控,病房里只能一个人陪护。每次带母亲出病房做检查的时机我们就都跑去检查室外陪她,那天在做脑部核磁共振检查室外等待时,老妈婴儿般地哭着要回家。
之前大家都对她隐瞒着病情,只告诉她是脑中疯。母亲一开始也是相信的,生病的早期还操心着孙儿的婚事,催促儿媳要早点让孙子的女朋友上门,还说等回到武汉,过了年自己就去住院好好地配合治疗。
健康的时候,母亲曾不止一次地向我表达过病重不愿意做无谓的救治的意愿,此刻我懂得母亲的意思,自感身体状况一天不如一天,母亲的心里其实已经明明白白。
试过各种药后,医生专家都已经委婉地告诉我们要接受残酷的现实,要放弃不必要的治疗。
看着老妈身上因为检查抽血打针留下的一片片青紫淤痕, 看着母亲痛苦的状态,我和弟弟都心疼地悄悄流泪,上天呀,为什么要让我苦命的老母亲临终前还要承受这样的磨难?
不忍心让母亲再受那些无意义的医疗带来的额外的创伤,春节的前一天,姐弟们把母亲接回了家,儿子媳妇孙儿孙女们日夜围绕在她身边,尽心尽力地照料和陪伴,想方设法减轻病痛带给她的折磨,一家人一起陪母亲度过了人生最后一个团圆年。正月十三,母亲走完了她人生的八十二个春秋。
从发病到离世,只有短短的三十五天。意识到再也听不到母亲的呼吸,再也摸不着妈妈的心跳,那一刻我瞬间崩溃了。
我向来很不喜欢别人总是哭哭啼啼的,可自从妈妈走后,这大半年的时间里,我变成了一个好哭佬。回忆起与妈妈生前相处的点点滴滴,常常一个人想着想着就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妈妈呀,我有好多话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呢,以前总嫌你唠叨,每次你重提那些不堪的往事时,我总是打断和回避,有时的言语肯定也有伤到你?但我知道你是懂我的,我是想让你不再受那些负面的情绪干扰,希望你每天都快乐地生活,不再操劳受累,想让你过闲适的生活,好好地享福。那一天在海南弟媳说你说有点怕我,我心里好难过,好好地反思了自己,还想着要调整自己,等你回来一定改变一下与你相处的方式,做你的贴心小棉袄,你乍就不给我改过的机会呢?
说好了今年夏天要早一点去苏马荡避暑,你最喜欢那里的生活便捷和舒适的气候,去年我陪着你一起游遍了那里的森林公园和小区,你特别喜欢在文化广场跟随队伍跳快乐的佳木斯健身舞。我们还一起商量着要带你去新疆,去云南,去川西……好多一起游玩的计划都还没有实现呢;小弟的新房子才装修完工,去海南之前你欢天喜地的搬进去才住了一天;你喜欢种菜,院子里你栽种的上海青大白菜和青萝卜都长势正旺,你最喜欢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呀……
是南海美味的大鱼大虾太过营养,迅速滋养了隐藏在你体内的恶毒的癌细胞?还是因为注射新冠疫苗降低了你的免疫力?难道是魂游四海的老爸借着那一夜的台风卷起的如山翻滚而来的巨浪在向你发出邀请?那一天离开家去海南时你是充满期待满心欢喜,一个月后你回家来却重病卧床眼里失去了光芒手脚不再麻利。手机里你帮我们拍摄的海边踏浪的视频还在播放着欢声笑语,一转眼你却已驾鹤西去与我们阴阳两隔离!
母亲1939年2月29日出生在大别山区一处偏远的小山村,在她刚满一岁的时候,母亲的妈妈就身故了,从此后,年幼的她就与父亲相依为命。外公后来也一直没有再娶,一个人独自把母亲拉扯长大。
外公是个裁缝,靠给人做衣裳维持父女俩的生活,那时还没有缝纫机,服装裁剪和缝制全靠手工,外公的针线活非常细致,在当地也小有名气。至今还记得小时候外公常常穿着的那件偏襟长袍,做工特别讲究,自己盘的花布扣子,配套的围腰还有漂亮的编织花纹,吊上一个绣花的烟袋荷包,走在湾子里特别打眼。
外公在别人家里做衣服常常一去就是十天半月。外公出外做活的日子里,小小年纪的母亲只能自己照顾自己。到吃饭的时候,村里的婶婶们这家喂一口,那家给一口,幼小的母亲就是这样靠吃百家饭长大。
母亲生长的年代,恰逢解放战争的动乱时期,国共两党战事不断。那时的大别山区,是新四军的根据地,国民党的军队三天两头对共军进行围剿,湾子里的百姓为了躲避战火,很多时候都在跑反(逃乱)。母亲说,那时,每家都会准备一些炒米(就是把大米炒成焦黄)作为干粮,装在自制的细长的干粮袋里,一听到风声,围上干粮袋就跑出家门藏到山里去,大一点的女孩子还需要用锅焰灰抺到脸上。母亲说,她们通常藏身于森寂洞(垮塌的旧坟墓)里,往往一躲就是几天,躲藏的时候就靠咀嚼炒米充饥。有一次,她的一位小伙伴刚刚从墓穴里出来,嗖地一发枪弹擦着头皮飞过,差一点点就要了小命。
湾子里的壮年男人不是出去投奔了新四军,就是被国民党的军队抓去当壮丁。有一次,外公也被抓了壮丁,给军队当挑夫。之前为防备万一,外公把当裁缝辛苦攒下来的十几块银元缝在母亲的贴身裤子内侧。母亲说跑反的时候,那些银元把她的大腿皮肉都磨破了,实在太疼痛,母亲就把那些银元拿出来,裹在被絮里,逃乱时用包袱皮系着背在身后,但最终还是被那些当兵的人给发现了,母亲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用刺刀挑开包袱,抢走了那些银元。
因为贫穷,也因为那个年代对女孩子的歧视,母亲没有入过学堂。父亲告诉我们:母亲年轻的时候很会跳舞扭秧歌,当时读初中的父亲所在的学校组织秧歌队宣传抗美援朝,请来附近村子里会跳舞的姑娘一起排练,母亲与父亲就是在秧歌队排练时相识并相互爱恋,据母亲讲:父亲在参军入伍前与她私订终身,随后父亲奔赴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战争,这期间,母亲不顾外公和乡邻的阻拦,毅然拒绝之前家族说定的一门亲事,只身一人来到父亲家,去照顾重病卧床生活不能自理的未来的公公(我的爷爷)。
朝鲜战争结束后,父亲回家探亲期间与母亲正式登记成亲,随后十几年的时间,父亲一直在部队,母亲则在村子里独自承受生活的重担。一方面在家要尽心侍奉公婆,照顾叔侄。同时作为家里的主要劳动力,还要像男人一样干着生产队里的各种农活,挣工分。
说起过去队里的劳动,母亲最怕两样农活,一是完粮,二是修水库。
老家虽然是贫困县,人民公社的年代,生产队打下的粮食也是必须首先完成计划上交国家的任务,村里俗称“完粮”。山区不通公路,更没有车,每次完粮,都要天不亮就出发,全凭两个肩膀和一双脚,挑着百十斤箩筐走十几公山路,将公粮送交到县城里,到深夜才能回家。
修水利更不是女人干的活计,那年代没有机械,修水库搞的是人海战役,挖土运土石材全凭人拉肩扛。寒冷的冬季,泥土被冻得生硬,锄头挖下去火星直冒。吃住在工地,一干几十天,男人都受不了,就是那样的艰苦环境下打造了好多铁姑娘,娘子军,母亲当时光荣地成为其中的一分子。
59年至61年,国家连续三年自然灾害,大旱大涝,粮食颗粒无收,接着是大跃进运动,村村炼钢铁,到处都在放卫星,农民们扎着脖子不吃不喝也要对上级报高产交公粮。母亲说那几年村里饿死了好多人,生产队里一开始是用谷壳磨细了掺和野菜煮成糊糊吃,到后来连树皮野菜都被吃个精光。也就在那一年,母亲和爷爷一起应邀去北京父亲的部队探亲,在军队的运动队里,面对食堂不限量供应的白米饭红烧肉,母亲因为羞涩,每餐都只敢吃个半饱。对于家乡的灾情,那个时代的原因,母亲不敢对父亲吐露半个字。母亲说:看到部队上的人把大碗的剩饭剩菜倒掉时,她的心里揪着疼痛!
母亲嫁过来的时候,我爷爷家很贫穷,父亲在回忆录里说:和母亲结婚时,连一件新衣裳都没有,只是在公社注册登记后回到家里,从大队食堂打回一钵红薯,一家人围坐一起分吃了,就算办了婚宴了。当时唯一的土坯房住着爷爷奶奶和叔叔婶婶,母亲结婚后一直借居在婶娘的偏屋里,我依稀记得那房子有一面是没有墙的,屋内有一条排水沟,下雨天外面下大雨里面落小雨。我和大弟就出生在这间不能遮风挡雨的破屋子里,据母亲讲,那一年生我的时候,母亲大出血晕死过去,是村里的赤脚医生救回了我们母女俩的命。
母亲先后生育了六个子女,我是老大,我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三个妹妹,母亲说大妹妹生下来就是个死胎。随后到来的是我大弟和妹妹。妹妹下面还有一个女孩,由于穷乡僻壤的小山村医疗条件落后,不到半年因病夭折了。两年后我的小弟弟出生,其时父亲正在为全家办理准迁证,我们全家即将转入城市户口,所以爷爷给我小弟取名市民。
大弟未满周岁的时候,左边脖子上长了一个包块,母亲用尽了各种土办法没能阻止那个包块的生长,眼见着拳头大的肿块挤压的小脑袋都歪倒在肩膀上。远在北京的部队上的父亲是指望不上的,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只能独自一人带着孩子去省城郑州的医院求医,母亲说幸亏去得及时,医生说再晚些天手术可能就会危及到生命。
弟弟手术康复了,而就在母亲带弟弟离开家乡去住院手术的这段时间里,年幼不懂事的我在家里也发生了意外,那一天奶奶带着我和堂妹一起在长条板凳上切猪草,我和堂妹俩逞能争抢菜刀,一不小心把菜刀打落到了我的脚上,锋利的菜刀砍伤了我脚背上的一根血管,流了好多血,没有去找医生,奶奶抠了一些土坯墙上雨水冲刷形成的水滴土按在伤口上止血,然后用土布条给我紧紧地包扎起来。这个伤口后来发炎流浓,过了很久都不能愈合。
刚刚医好了儿子脖子上的疾病,母亲一回到家又要到处想办法治疗我的脚伤。为此母亲使出了各种土招,我仍然记得的有三种:一是晚上半夜三更里拍打床板喊鬼驱魂;二是用一个饭碗,装半碗水,拿三支筷子在碗里站立,边做边呼唤着家里逝去的先人的名子,喊到哪位先人时筷子立起来了,就认定是这位仙人的灵魂来招惹了,于是便开始数叨故人的不是,恳求鬼魂快快离开不要再来骚扰。记忆中,母亲这两招反复做过多次仍不见效果,我的腿伤却溃烂脓肿,母亲又听信族里老人的意见,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个道士布道驱魔。
至今我还清楚地记得:那位穿长袍马褂的道士来家里后,在堂屋的香桌上点燃三柱香,在方桌上铺上一块白棉布,然后就半闭着眼睛转着圈念经,鼓捣了半天,用指甲在那块白布上画符,最后点燃那块布,烧成灰后,逼着我把那堆灰就着温水喝下去。
当然,这些捉妖的办法并没有效果,最后还是公社的赤脚医生治好了我的脚伤,至今我的左脚背上还留着铜钱大的疤痕。
偏避落后的小山村,一个独居女人,没有兄弟姐妹的帮衬,生活中的一切都要靠自己,同时还要时时处处提防被人欺凌,以至于母亲常常像一支刺猬,尤其是在陌生的环境下,总是不由自主地支楞着一身防卫的刺!在我幼年的记忆里,父亲只是偶尔探亲来家小住几天的那位客人,更多的时候,父亲只是存在于邮递员送来的那一封封的书信。母亲才是我们家的天和地,是呵护我们长大,给我们安全感,唯一的可以信任可以依赖的亲人。
大约在我五、六岁的时候,部队上的父亲筹借了一笔启动资金,开始筹备自建居住房屋。有自己的新房子,那可是母亲当时全部的追求和梦想啊。盖房子的整个过程,父亲还在部队上,母亲没有兄弟姐妹帮忙,自己还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母亲为建房付出的,不仅仅是辛劳和汗水,还有伤痛和泪水!
盖房用的每条梁、每根柱、每条基石、每一块砖、每块瓦都得靠母亲一个人操持。或许是出于嫉妒,因为建这个新房,妯娌间开始不和,婶婶此时处处与母亲作对。母亲雇人从几十里外抬回来的柱子,放了一夜竟然不见了,母亲精挑细选的门枕基石也被人偷走了,母亲雇来的泥瓦匠也被多事的婶婶给搅和散了。房屋从选址打地基到落成,母亲为此类的事情气过多少回,哭过多少次,也只有她自己知道。记忆中,我常常夜里被母亲凄厉的哭泣声吓醒,不知道母亲是在梦里哭,还是醒着哭,年幼的我只能是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苦尽甘来,我们家终于住上了自己的房子。新房为三间正屋加东西两个偏房,中间还有一个四合院。再也不用担心刮风下雨天床铺被打湿了,新房子宽敞、明亮,被母亲打理的干净整洁。从房顶亮瓦中透进卧室里的那一束光,是我童年记忆里最美丽的风景,我在那束光下玩影子游戏,看光照下自己通红的五指经脉,和弟妹们捕捉小镜子反射的光影世界……
搬入新房子后不久,父亲也从部队复员回来,一家人真正团聚。住新房子的日子是美好的,住新房的记忆也是甜蜜的。母亲在房前屋后种上了梨树、枣树,养了一群鸡鸭,一条狗,还喂了一头猪。队里分的一块自留地也被母亲打理的瓜菜繁茂,从心底里溢出来的满足的笑容,常常挂在母亲的脸上。
入住新房不久,迎来了我的第一个妹妹的诞生,那是个夏日三伏天,那一年我六岁。母亲后来讲述,妹妹其实是出生在新房卧室的地面上的,接生婆还没来到,妹妹就迫不急待地要出来了,母亲独自一人自己剪断脐带,虚弱的身子只能眼看着婴孩在地面灰窝里扭动着……
1969年秋,第二汽车制造厂大规模施工建设在十堰正式拉开序幕,来自全国各地的建设大军怀抱着振兴中国汽车工业的梦想,撇家舍业,千里迢迢,汇集到鄂西北荒僻沉寂的群山腹地,开启了振兴民族汽车工业的新征程。就是在这个时期,父亲受上级组织指派,招聘并带领一批复员退伍军人支援二汽建设,去了湖北十堰。
家里就又剩下母亲和三个年幼的孩子,那一年我八岁,弟弟四岁,妹妹两岁。母亲的肚子里还怀着我的第二个妹妹。所有的生活重担又压在了母亲一个人的肩上。
小山村的生活是原生态的,水缸里的生活用水,要一担担从村东头的井里挑回来;做饭用的柴草是从山里搜集的枯枝落叶;猪吃的饲料是野菜拌粗糠,需要天天去田野里四处打猪草;穿的衣服鞋子都是自家纺线织布再一针一线缝制的。村子里别人家是有男女分工的,男人们耕田犁地种粮食修水利,女人纺线织布做家务带孩子。可是我们家没有顶天立地的男劳动力,母亲又没有可以依赖的兄弟姐妹,粗活细活重活轻活所有的一切都只能母亲一个人承担。那些年母亲就像是一只不会停顿的陀螺,每天忙得团团转。有多少个夜晚我一觉醒来,看到母亲还在煤油灯下纺线、纳鞋底,做针线。依稀还记得一个暑期的某一天,出工干活的母亲被人抬回家来,说是因为中暑晕倒在地里,众人围着抢救了好久才苏醒过来……
从有记忆起,我就是母亲的小小帮手,负责照看弟弟妹妹,出外打猪草拾柴禾。小时候我穿鞋总是特别费,为了不让鞋底磨损的太快,上山打柴前,我会学大人们的样子在田里让鞋底沾上一层稀泥浆,刷浆的鞋底就比较耐磨些,母亲就可以少做一双鞋子。
在我八岁那年,我的第二个妹妹出生,起名小瑛。小妹妹长得胖嘟嘟的,特别招人喜欢,大约三四个月大的时候,一天晚上突发急病,记得那是一个深夜,母亲的哭喊声把我吵醒,小瑛病得很厉害,脸色青紫,呼吸急促。在那个靠煤油灯照明的漆黑的夜晚,母亲急得哭天喊地,可是没有应答,没有援助,我那可怜的小妹妹没能熬到天亮就停止了呼吸。至今,母亲绝望的哭喊声至今仍在我耳畔回响。
因为这个女儿的不幸早夭,促使父亲下决心,要设法带领我们全家走出这个医疗条件落后的小山村。
当时出于战备考虑,中央要求二汽厂区要偏远、隐蔽,所以选址定在百人小镇十堰。建厂初期,条件非常艰苦,工人和技术人员都是吃大食堂,住芦席棚,寒冷的夜里甚至可以听到野狼的嚎叫声。据说有不少应招去到那里的工人被恶劣的生活环境吓跑回家去了。为了稳定职工队伍,厂里出台了一个家属户口可以随迁的政策,父亲抓住了这个契机,拿到了家属的准迁证。很快,我们全家随父亲迁到了车城十堰市。
记得搬迁的那一天,还是在正月里,天空飘着雪花,田野里白茫茫一片。母亲临行前把所有的扁担、锄头等农具归置在墙角里,把自己纺的布,做的针线活都仔细地收藏在衣柜中,除了四季衣物,只带走了一个装满大米的木桶。走的时候,母亲一步三回头地看着自己辛苦打造的房屋,眼里满是不放心和不舍得。她以为自己只是暂时离别,却没想到,这一去,就在车城扎下了根,直到退休老去。
多少年后,母亲有机会常回老家看望亲人,每次回去,必定要去看看她的老房子,走走门前的台阶,摸摸那屋里的门框,墙壁!如今房屋早已被堂哥一家重新布置改造的面目全非,原来的四合院已经变成了二层小楼房,可母亲还是不肯放弃自己对那房屋的眷顾,甚至多次提出等自己老了,要重新回到自己的老屋里居住,要到自己的房子里终老。母亲常常跟我说她做的梦,她说好奇怪,都出来几十年了,每次做梦,都还是在老家,在她的那套老房子里。
初到二汽的时候,家,只不过是一套一室一厅的空房子,一切都要重新开始。陌生的环境,不一样的生活方式,入不敷出的经济收入,六张饿的特别快的嘴,对于母亲来说,不得不面对新生活的挑战。
最初的挑战从升火做饭开始,习惯了农村的大锅大灶,初用蜂窝煤炉子时,每次升火做饭,母亲都是满脸泪水,不知道是烟熏的,还是着急伤心的泪。
拮据的经济状况是母亲面临的第二个难题。最初的几个月,父亲一个人工作,每月五十三元八角的工资收入,几个孩子正长身体的时候,饭食量还特别大,那时粮油是定量供应的,怎么算计,都无法让一家六张嘴吃饱,母亲不得不想方设法找吃的。粮食不够,南瓜煮面条常常是我们的主食。老乡收获过的红薯地里反复刨挖,总能再找到一些漏掉的薯块,用红薯掺和大米煮饭可以节省不少粮食。青椒炒冬瓜皮是母亲的创新菜品,山林里寻找的新鲜蘑菇是我们吃的最多的美食,遇上连阴雨天,从草坡上捡拾回来的地木耳可以做成美味的包子。路边的槐花、嫩树叶,田里的野菜、山里的野生竹笋,菜农丢弃的大白菜边子,萝卜缨子,母亲都可以将其变成我家餐桌上的美味菜肴。实在没有菜了,一碗稀饭拌上一勺红辣椒面儿,再加点盐,也可以当成一道下饭的菜。
母亲不久被安排在厂里的托儿所当保育员,每月有三十元的工资收入。家里的条件稍好一点儿,但两人八十三元的月收入,供养一家六口外加爷爷和外公,日子仍然很吃紧。常常到月底了需要找人借钱,借的次数多了,人家脸子也不好看,甚至找理由拒绝。
厂里了解到我们家的生活困难状况,免去了我和弟弟在子弟小学上学的学费。母亲说,那时常常是到月末实在过不下去的时候,由父亲出面从厂里的互助金中借支五元钱维持几天的生活开销,开工资了再归还,到月底了又再去借。有一次借钱时,管事的会计特意叮嘱说:你不用着急,可以等宽裕点儿再还。这样一句话竟然让父母亲感激涕零一辈子,常常念叨着那个人的好!母亲说,那时她总在想:要是有那么一天,每个月的收入供家庭的开销后,月底还能有5元钱的结余,那该是多么幸福哦!
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家里有存粮,心里不用慌!或许是年轻时的饥荒留下的阴影,或许是穷日子过怕了,母亲一辈子喜欢存东西,成了一种病态的癖好!新衣服要放箱子里收起来,过年过节或者重要的时刻才拿出来穿一下;厂里分了东西,要捡好的存起来,留着以后用来待客。东西宁肯放坏了,也要保证家里随时有贮备。记忆里,我小时候吃的东西,常常是生了虫的花生米、烂了的苹果、臭了的鸡蛋……都是存久了变质坏掉了的。
因为喜欢收藏,母亲尤其钟爱冰箱!八十年代,厂里的职工福利特别好,每个月都会为职工发一些生活必须品,诸如鸡蛋、鱼肉、海产品、水果之类的,领回来的东西总舍不得吃,家里的冰箱被她塞满了,就又买回来一个冰柜,也总是满满的。家里鸡鸭鱼肉、样样不缺,任何时候回去,不用出门,母亲总能很快弄出一桌丰盛的菜肴。而且,到了晚年,母亲来儿女家小住,走到哪一家,必定也会让这家的冰厢塞的满满的,为此我们没少责怪她,但无论说她多少次,下次她来,依然是我行我素,让家里柜满盆溢!
母亲退休后,儿女们先后都长大了,各自有了自己的小家庭,生活早已发生了天翻地覆地变化了,可是,我的母亲依然习惯性地节俭,喜欢积攒,依然像当初一样持家过日子。过期变质的食物总是舍不得扔掉,觉得吃到肚子里就不会浪费了,有好多次,因为吃了变质的食物上吐下泻,不得不去医院打针输液。有时在外面吃饭,看着桌上剩下的饭菜她就难受,如果告诉她说可以打包带走,她的眼光马上就会亮起来,一定要亲自督促看着把每一盘可吃的菜都装进打包盒里。女儿媳妇买给她的衣服鞋子塞满了家里的大小衣柜,可她常穿的还是那几件旧衣裳;脚上的皮鞋鞋底磨穿了,重新打个鞋掌又再穿几年;一次性的丝袜指头穿了孔,她可以补了又补接着再穿;用的毛巾都用成了绑硬的纱布仍不舍得换,就连厨房的抹布用成了布巾巾还要留着擦油烟机。母亲退休后有阵子爱上了做鞋,她缝制的上百双棉鞋、拖鞋,塞满了她自己和儿女家的柜子,可她脚上穿的却总是些断线的,开口的,缝了又缝的破拖鞋……为此我每次都唠叨她,怪她不该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了穷酸相,甚至故意当着她的面把那些破衣裳旧毛巾烂鞋子扔到垃圾筒里,可是,无论我把话说的多重,下次回去,依然还是那个样子。
仔细想起来,母亲真的是过去那样的穷困日子过怕了,只有看着家里角角落落大小柜子坛坛罐罐都塞满了,她的心才会踏实。这种节俭其实是改不了的。我很后悔,自己不该那样对待母亲,那些话一定很伤她的心!
母亲对自己吝啬,对待他人却特别大方。很多年来,她和父亲的工资都积攒着舍不得花,还总是把我们孝敬她的零花钱一起与工资凑个整数存成定期。遇到家人朋友要操办大事,他们总是出手特别阔气。今天这家买房子给一万,那家孩子升学了又给一万。母亲自家的厨房厕所破损的不像样子,她一直也舍不得花钱维修改造,回老家看到叔叔家住的老屋破败不堪,就大手笔地出钱帮他们将房子在原地改造,建成了一个二层红砖小楼房。得知老家搞村村通修路缺少资金,父母亲一下子捐出一万多元,那可是母亲差不多小半年的退休金啊!
母亲有时候也很贪婪。我们兄妹几家淘汰的旧衣物,日常用品,母亲看到了一定会要拿去,她会将其分门别类打理的整整齐齐地收捡好,适当的时候送给那些有需要的人们。每次我们陪她回家乡,总有好多要送人的物品,像搬家似的,把车子后备箱塞的满满的。逢年过节,子女们给她买的各种节日物品,送多少她也都没个够。我曾经很奇怪,春节给她买回去的那么多腊鱼腊肉,他们俩老一年也吃不完呀,怎么一下子就没有了呢?其实,她自己并没舍得享用,而是把那些东西,张家送一点,李家送一点。她认为的好东西一定要和朋友邻居分享的。慢慢地,我也看懂了母亲的良苦用心,母亲其实是在感恩,是在用她的方式传递爱心,感谢当初自家困难时帮过自己的好心人。
母亲特别能够隐忍,有时还很固执,甚至是无知愚钝。母亲的注意力都放在身边的亲人身上,孩子们咳嗽一声,打个喷嚏,都会引起她的关注和重视,可对她自己的病痛却常常忽视隐忍。
母亲的右脚大拇指侧有一个鹌鹑蛋大小的骨瘤,那是多年前带孙女坐公交车时受伤后又没及时医治导致的。据母亲事后讲述,那一次她送孙女回家,公交车司机一个急刹车,导致她的一只脚跌到了车底板上一个破损的洞里,当时脚就肿胀起来,很疼痛,她没舍得花钱去医院,只是回家后自己用毛巾冷敷了几天。没想到伤愈后,那个部位就慢慢派生出一个鸽子蛋大的骨质瘤。
还有一次在儿子家,她踩在凳子上抹衣柜上面的灰尘,手扶着的移动衣柜门突然滑动了,母亲连人带凳子一起摔倒在地,当时疼的在地上自己都起不来,可到晚上我们回家时,她还假装无事,照样在屋子里忙活,直到细心的弟妹发现她手腕端盘子时有些异样,追问之下她才道出实情。口里还连连说只是有点淤青,没大碍。结果,一个月后,她回到自己家里,总感觉侧背部刺痛,去医院拍X光片,这才发现其实那一摔导致了身体的一根肋骨骨裂。
生活中的母亲,就像是一头永不卸磨的老黄牛,永不知疲惫地运转着,长期的负重和劳累,她的腰腿其实早已积劳成疾。
那年在美国帮带小外孙期间,她的腰椎间盘突出症发作,很长一段时间,一条腿不能走路,她忍受着剧痛,在上下楼梯只能爬行的情况下,还照样操持家务带孩子,直到六个月后病情严重到躺在床上翻身都很困难,疼的整天整夜睡不着觉了,才不得不听从家人的意见,回国来看医生。那年她是在飞机上躺着回来的,回国的当天就住进了医院,第二天便实施了腰椎间盘手术。
母亲心地善良,而且喜欢管闲事。陪她一起走在路上,熟悉不熟悉的邻居,她都会和人打招呼;院子里的流浪猫狗常常会受到她的关照;与她一起出门逛街,她总是习惯性地抢着帮你拎包;在外面看到有人摔倒了,她会毫不犹豫地上去把人扶起来。过于好心肠的母亲,因此也没少上当受骗。
一次母亲买菜时,看到有个骑车的人包包掉到地上,母亲想都没想捡起包包跑上去还给失主,没想到那其实是一个圈套,最后年近七十的老母竟然被几个丧心病狂的强盗诱骗到一偏避树林中,抢走了她准备买菜的钱,手上的戒指和耳环,双耳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不得不去医院缝合。
那次的惨痛教训,并没有改变母亲助人为乐的习惯。明知如今的社会世风日下,道德与诚信一再受到冲击,但母亲坚信帮人没错,哪怕十次有九次上当受骗,只要有一次是真正帮到了需要帮助的人,那也是值得的。
母亲常和我们说起她过去带着几个孩子出门在外的困境,有一年奶奶病重母亲急着回去照顾,因为着急赶路搭错了车,半路上被司机放下来,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最后是被一好心人收留,母亲搂着我的小弟和小妹在农家的柴屋里过了一夜,避免了在野地里挨饿受冻。为此母亲多次对我们念叨那个人的好!母亲总说,人在困境中,有人伸援手,那份感激会让人一辈子记在心里!
母亲没有读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也不会讲什么人生的大道理,只会用勤扒苦做来赢得人们的尊重。走到哪儿,母亲总是把自己摆在最低的位置,一生都在侍候身边的人。无论是长辈、同事,还是邻居,包括自己的儿孙。
早先在农村,公公婆婆身体不好,童养媳身份的母亲自然要小心服侍。我还依稀记得,寒冷的冬天,母亲总是第一个起床,去做一碗热腾腾的早餐端到爷爷的床前,天天如此。外公、奶奶爷爷三位老人离世前,都是我母亲在老人身边守候到最后一刻。
在二汽,母亲作为职工家属,入职厂里后勤部门工作,先后当过幼儿园的阿姨、锅炉房烧煤工、冷饮室加工汽水和冰棒、食堂炊事员……每到一个岗位,母亲都会尽心尽力地工作,每天提早到班,生火炉子,打扫卫生,做好班前的一切准备工作,因为勤劳和不怕吃苦,母亲在每个岗位上都特别受她的同事尊敬、喜爱和欢迎。
母亲五十岁那年,迎来了第一个外孙的出生。还没正式退休,就开始上岗帮我带孩子。
我们兄妹四人共育有六个孩子,孙辈们幼小时都或多或少地都交给母亲单独照看过一段时间。母亲从五十岁带第一个外孙开始,一直到六十八岁还在带最小的外孙,其间还曾两次飞到大洋彼岸的美国,去帮忙小女儿看护孩子。或许是因为自己幼年时没有得到过妈妈的呵护,母亲带小婴孩格外尽心。因为责任和担当,她的注意力整个儿都在宝宝身上,带孩子的日子里,母亲夜里没有睡过一个踏实睡,感觉那些年母亲衰老的特别快。
母亲六十八岁那年,小妹又把两个小儿子从国外送回来交给姥姥姥爷带,大一点的四岁,小的两岁。那时父亲的肺病已经很严重了,自己都需要人照护,不可能指望他能给母亲搭把手。母亲一个人要照顾一个老病号和两个小娃娃,真的感觉力不从心了。特别是小外孙是过敏性体质,可怕的哮喘病常常发作,几乎隔几天就要去医院输液和做雾化治疗。那些日子,从来都是自己默默承担不曾叫苦叫累的母亲也开始有了一些抱怨,时常需要向人诉苦和求助。那时我和小弟家都在千里之外,紧急情况下只有打电话求助同在一个城市的大弟夫妇帮忙送医,那一段日子,母亲真的是好难哦。……
后来,孙子辈陆续长大成人了,父亲却又成了她的负累。
父亲六十多岁的时候就因为腰椎病变导致腿脚不利索,后来又得了严重的肺气肿和哮喘。父亲生病的最后十多年,母亲常常对子女隐瞒着父亲住院的实情,为的是让儿女们可以安心的忙自己的事业,可以有空闲去周游世界。为了节省开支,母亲还固执地坚决不允许我们请护工或者家庭保姆。到最后几年,父亲生活起居都不能自理,床前一日三餐,端茶、倒水、给药,洗澡、理发,擦屎接尿;包括外出去医院开药,找医保单位报销医药费用,等等,等等。都是古稀之年的母亲自己担着。
母亲很喜欢和子女们一起出游,那些年母亲常对我们说:要不是你爸呀,你们走到哪里我都可以跟着。因为父亲的拖累,母亲哪里也去不了,有一次小弟想要开车带母亲出去逛一逛,车子刚走出去几分钟,父亲的紧急电话就打来了,说是把屎拉裤裆里了,不得不赶紧调头往家里赶。
2019年10月24日,在前往医院的急救车上,父亲的头倚靠着母亲的肩膀上停止了呼吸。那一刻,父亲的旁边仍然只有母亲一个人……
父亲走了,从此在天堂不再有病痛的折磨,母亲也从此解除了负累。为了让母亲尽早从失去老伴的悲伤情绪里走出来,办理完父亲的丧事,我们很快把母亲从十堰接来武汉,从此母亲和我们住在一起。那一天我在心里计划着:往后的日子里,我要一直陪伴着母亲,要让操劳了一辈子的老母亲好好享受她早就该享受的闲适快乐的美好生活。
应该说,过去这三年多的时光里,母亲算得上是一个有福的老太太,儿女们都想方设法创造条件给母亲安逸的生活,都想把最好的东西和母亲一起分享。我们共同的心愿是希望母亲能长命百岁。
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我是走到哪里都带着母亲,陪着母亲走了好多地方:
我们一起跟随爱好摄影的朋友自驾游江西和安徽。那一周时间,我们在龟裂的鄱阳湖底漫步,在婺源的月亮湾看手持长枪短炮的摄影人群。我们在篁岭看农家晒秋,还起了个早床去看晨雾中仙境般的古村石城。我们一起青龙河中泛舟,一起坐竹筏穿行红杉林。我们还顺道落脚安徽查济古村,我们一起拍照,留影,那一路留下多少欢声笑语,我从心底里感到好宽慰,因为好久没有看到母亲笑得那样开心。老话常说“吃亏是福”!这么多年来照顾老伴忙里忙外的,把母亲的腿脚锻炼地特别利索,出门走路登山甚至比年轻人还灵活。
我们一起飞去大洋彼岸的美国,在加州硅谷过圣诞,在德州迎接新春。小妹还为老妈预订了皇家加勒比国际豪华大游轮的行程,两个女儿女婿陪着老妈一起坐大游轮,我们在船上一起泡温泉,一起在船舱里看飞鱼在大海上飞行。那一路我们还上岸探访墨西哥国,在奇琴伊察,我和母亲一起爬上金字塔顶,在上面感叹人类远古文明。大游轮停泊在科苏梅尔港口,我们一起下船租车环游小岛,母亲在海滩上和女儿携手漫步,在秋千上放飞青春,那一路我们都仿佛忘记了母亲已过了八十高龄。
意外的新冠疫情推迟了我们归国的原定行程,却让母亲有时间和小女儿同住大半年的光景。也因此,母亲有幸出席了大外孙的婚礼现场,见证一对新人牵手步入婚姻殿堂。在那个受疫情管控人员聚集不可以超过20人的特殊的形势特别的环境下,谁都说老太太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还记得归国的飞机降落在广州后,我们被大巴转运至广东顺德的一个公寓式酒店隔离,十四天足不出户的日子里,我和母亲每天有规律地起居生活,一起追剧,一起跳健身操,两周封闭与世隔绝的日子也过得那么有趣。
结束两周的隔离生活,终于回来了。出国飘荡了将近一年,回到家里母亲踏实了,我一直悬着的心也终于回到了原位。两个月后的春节,我们和母亲一起乔迁住进刚刚完成装修的新房,我把最舒适的一层房给母亲住。我们还学邻居的样,在围墙边开垦出一块荒地,为母亲打造出一片菜园子,从此母亲有了喜爱的事业,每天在菜地里忙得不亦乐乎。
晚年的母亲头发几乎全白,牙齿也早已掉光。母亲的性情越来越豁达,常常庆幸自己赶上了好时光,说是退休了,什么都不做,每月还能领到两千多元的养老金,她对生活很满足,心里总是满怀感激之情。
那一天在海南,我陪着母亲漫步在海滩边,一起憧憬着即将到来的她最想往的生活:母亲住进她小儿子的新房子,每天坐在院子里守着她喜爱的菜园子,看着自己亲手栽下的蔬菜一天天长大,享受播种和收获带来的快乐。然后看着她最爱的孙儿孙女们一个个走进婚姻的殿堂,再不时传来她最期待的重孙子出生的好消息……
苍天不公平啊!谁都料想不到,出发时母亲欢欢喜喜,回来时却是恶疾缠身,眼神迷离。现代高科技医疗手段也没能阻止可恶的癌细胞的快速生长,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生命一天天在远离我们而去。
最后陪伴在她床前的那些灰暗的日子里,我是那么懵懂,无助,心痛,胸口像被压着山一样的巨石,在母亲面前,我强忍悲痛,让泪水默默地流进心底。
母亲走了,从此,我的人生仿佛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没有母亲的家变得冷清空荡……
悲伤的泪水,擦不完,心中的思念,割不断。眼前常常浮现母亲的身影,睡梦中总能看到母亲的容颜。母亲您没有走啊,您一直就在我身边。
相信天堂里不再有病痛,不再有苦难。您在那里可以安息了,还求您保佑您的子孙们平平安安。
妈,我好想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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