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0万种死法,香港“油麻地的两万种死法”导赏团:城市中的边缘人,繁华背后的阴影
本文刊载于《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9期,原文标题《香港油麻地导赏团:繁华背后的阴影》
文/黄子懿
摄影/刘有志
油麻地警署曾是港剧警匪片的取景标配地点。如今已人去楼空,阿sir们搬到新办公楼
“油麻地的两万种死法”
油麻地坐落在九龙南部,和香港的两大人气聚点尖沙咀和旺角毗邻,三区统称“油尖旺”。但与其他两区的光鲜亮丽不同,油麻地是相对黯淡的,像是夹在二者中间的洼地。
油麻地的招牌是庙街,上世纪90年代黑帮港片的取景圣地,时至今日夜里依然摊贩聚集,灯火通明。庙街中段一街之隔,有一处白色多用途的政府大楼,下层有垃圾站和厕所,上面是社区图书馆和多层停车场。停车场入口处,一座天桥从西直穿而入,又从东穿出,像是一把利刃刺穿一个躯体。
“这是因为先有这栋大楼,再有这座天桥。”住在油麻地的33岁律师陈玉峰对一群人说,“眼前这栋楼,可能是油麻地死过人最多的地方。”她以大厦西侧一层的一栋公共厕所为例解说,那个24小时开放的洗手间,“男厕基本每个格子都死过人”。
这还不是全部。这座大厦的停车场高8层,每层都有窗户向四面开放,可从各个方位跳下。过去几年里,每年都有人在不同方向、楼层一跃而下。2016年中秋前夕,一名男子从8楼跳下,砸到一名中年女保安,导致后者重伤,男子亦身亡。据当时香港媒体报道,事发后,现场一排大排档唱歌摊无惧命案,生意照做。有人载歌载舞,高唱:“命里有时终须有。”
图:灯火通明的庙街是油麻地的招牌,《南华早报》评论说:香港没有其他地方能像油麻地这样,在一天所有时间中都充满能量
在城市的钢筋水泥里,很多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弥补人情间的隔阂和缝隙。陈玉峰说,故事讲得越多,她就愈发觉得生活有很大的转角空间。她说自己并非特别热爱香港,只是想要关注社区。“如果我住在中环或国外,我也会关注邻里社区,并不介意是不是油麻地。”
而在她看来,死亡之外,油麻地有着自己的人情味,有一些不那么“香港”的元素——没有很多游客和名店,却有小店和街市,像80年代。居民能坐在街头,边吃东西边与老板聊天。很多店铺喂着猫,陈玉峰能叫出每一只猫的名字。能买到很多日常用品,文具、厨具等等,“在尖沙咀怎么能买得到?”
有段时间,陈可乐所住楼下就是“马槛”,一种没有固定的性工作者、仅提供性交易场所的地方,他与皮条客“马夫”成为邻居和朋友,常常聊天。他教“马夫”在天台种薄荷,后者则夜里帮忙盯着大门,盗贼不敢来。“马槛”一搬走,大厦就开始有贼。
油麻地还有一些市民自发的日间导赏团,聚焦这里的人文历史和人情味。“两万种死法”导赏团出名后,有日间导赏团找到陈可乐,希望向他们借两个故事一同讲解,让社区印象更加立体完整。“果栏”苦力老人在警署附近的车祸,以及长沙街难民卷尸两个故事,就这样出现在越来越多人的记忆中。
“一个社区不只有一个面貌,各个面貌由不同人和社群的各种生活方式呈现出来。”香港大学研究员王惠玲说,当初她在“香港记忆计划”中做油麻地口述史导赏,追寻的是社区与香港历史和寻常百姓的关系,不太关注死亡等惊心动魄的一面。但是,若把寻常百姓和惊心动魄放在同一个社区来看,更显出香港的那种混杂、流动和丰富,以至互相接纳、和谐并存。
油麻地故事还会讲多久?陈可乐没有特定打算,相较于城市,他更喜欢农业,下一步打算养蜜蜂。陈玉峰说,油麻地、旺角已被列入城市更新改造计划,她不知道还能在这住多久。近年来,油麻地的楼价、租金已开始涨价,一些唐楼的穷人因开发商收楼而被逼迁往远方。
2017年,香港市区重建局启动“油旺地区研究”,内容包括研究增加区内容积率,把区内未用尽的容积率转移到其他楼宇,令楼宇建得更高,加速整区重建。早在上世纪90年代,市区重建局前身就想过拆掉某条整街,打通油麻地到尖沙咀,做成一条步行街,但最后都没做到。更早的60年代,就有过搬迁“果栏”的动议,也未成行。
相比之下,避风塘码头消逝的步伐最快。这个与油麻地兴衰紧密联系的码头,在70年代的多次填海工程后搬了新址。新址近年来也因改造和填海,向外扩张了一公里。曾经的夜总会女公关尸卷船底案的现场,变得面目全非。导赏团走过的若干现场中,这处离得最远。隔着一条马路和高架桥即开讲,初来者甚至望不到远处的码头与大海。
“我们讲她的故事时,其实是在说一声抱歉。”陈可乐说,“码头离得太远,虽然我们很想走近看望,但只能这样。”
(感谢尉奕阳、陈品妤、黄姝伦的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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