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宏被解除职务辟谣,解除职务和开除的区别
人红是非多,真是喝粥都会塞牙缝。
自从张文宏“多吃蛋白质、不许喝粥”的言论引起新一轮的争议,华山感染的公众号几乎二十多天没有更新,没有发布疫情分析文章了。张文宏的学生、疫情分析写作群(疫情开始后他拉的一个群)成员艾静文说,他们想低调点。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见到张文宏后,很快就知道为何他30多岁在华山医院感染科就被叫做“张爸”了。他总是习惯性地关注细节和替人张罗。
张文宏说话语速极快,之前已在媒体上领教了他说话的语速,见面后才发现,他日常语速比视频中还要快很多。
参加活动的间隙,通勤路上,甚至一些会议中,他几乎无时无刻不在刷手机,不是回复微信、收发邮件,就是在看文档或资料。他的两个手机分别连着两个充电宝,双肩包的拉链少有拉好的时候,要么水杯露出来,要么充电线露在外面。
他告诉记者,自己不用微博,华山感染也没必要再弄个微博了,有公众号就行了。结果,形势比人强。没过几天,“华山感染”重新启用了几年前注册的微博账号。他说,最近关于他的谣言比较多,他想有个渠道进行澄清。
“人活着很难的。”他感叹。
“铁嘴”
张文宏突然火起来,始于今年1月29日“把党员全部换上去”的发言视频。严格说起来,实际情况跟他的表述是有出入的。
1月20日,上海市首例输入性新冠肺炎病例确诊,当天华山感染科接到上级通知,要求腾空病房,收治新冠肺炎疑似病人。当时科室主任张文宏在金山公卫开会,副主任张继明在静安区开会,是主治医师虞胜镭协调了当晚的腾挪病房、收治疑似病人。
由于新增了新冠肺炎疑似留观病房,原来的正常排班被打乱了。国家的《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诊疗方案》也密集更新,新流程一直在摸索。
1月29日上午,张文宏在科里召开了一个党支部会议,首先表扬了非党员在疫情前期的工作,还说接下来如有需要,会优先派党员,直接派出,不允许推脱。之后,感染科确实换岗了,但并非“把党员全部换上去”,而是梳理了新的流程,重新排了一个班。
张文宏真正考虑的,是接下来向疫区派人的问题。他心中已经规划了一个优先顺序:男性党员、男性非党员、女性党员、女性非党员。最终,感染科支援武汉的5位医生都是男性,要么有行政职位,要么是党员。
不过对于张爸的这个发言,科室同事们都见怪不怪,因为都知道他说话一向是这个style。
不同于一些专家有意识地“放炮”,张文宏更像传说中那种被本职工作耽误了的超级段子手,“随手抓哏”几乎是他的本能。
10年前,他在医疗界就有“铁嘴”之称了。学生结婚时,他主持婚礼,逗得满堂哄笑。
2018年的一次学术活动中,张文宏大笑着说,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自觉”,最大的缺点就是“跑火车”。看看他2016年在丁香园公开课的一个视频就知道,如果他撒开了跑起来,简直可以跟郭德纲抢饭碗。《门静脉高压症内科治疗》这么枯燥的课程,完全被他变成了脱口秀,语速飞快,段子密集,不时拿人开涮,如调侃外科医生“手贱”,哪个部位有毛病就把哪个部位切了。
疫情中,张文宏金句频出。作为上海市新冠疫情临床救治专家组组长,在这么严肃的职位上,就疫情这么重大的问题,也可以在公开场合“跑火车”,听惯了“砖家”腔的公众一下子耳目一新。“哪个正常人不想念他的母亲”等反矫情视频流出来,谑而不虐,更是圈粉无数。
张文宏红了,不是一般的红,而是红得铺天盖地。
青年时代
九十年代,乌鲁木齐中路38号是华山医院的实验楼。这是一座三层小洋楼,传染病科实验室在二楼,对面是中医科的实验室。传染病科实验室的条件比较好,有空调,有独立卫生间,有沙发,还有电话。因为电话分机号是516,大家习惯称这里为516号。年轻人很爱在这里厮混,有时还用煤气炉做饭。
主厨通常是陈一平。他1988年起在华山医院传染科教授徐肇玥名下读研,实际上由时任传染科主任翁心华辅导,因此自认是翁心华的第一位弟子。翁师母说起他,至今仍是赞赏有加,说他很有凝聚力,把一帮兄弟聚到了一起。
不久,又来了一位年轻人,这就是张文宏。1994年,张文宏进入中医科中西医结合专业读研,师从查良伦教授。由于离得近,他时常来传染科串门,久而久之和传染科的年轻人都混熟了,和陈一平关系尤其好。在陈一平的印象中,中医科也只有张文宏常来串门。翁心华的另一名研究生陈澍说,张文宏属于男女老少通吃型,大家都喜欢他。
1996年张文宏硕士快毕业时,找陈一平商量,想考传染科的博士。在翁心华的印象中,自己是和张文宏在实验室偶遇了;在陈一平的印象中,是他专门带张文宏去翁心华的办公室。总之,初次交谈,翁心华就看中了这个聪明、思维活跃的年轻人。
左起:陈澍、王宝林(出国)、陈一平(出国)、翁师母、翁心华、卢洪洲、张文宏。图/受访者提供
这样的日子并不太长。不久后,华山感染就进入了最艰难的岁月。1998年,华山医院进行基建改造,传染科病房被拆除,只能租用上海市武警医院和上房医院作为病房。这一年,陈一平离开华山医院,去了美国。张文宏接替他,跟着翁心华做结核病课题。
张文宏回忆,当时传染病专业不景气,一个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不超过4000元,30岁出头的他觉得难以养家糊口,也产生了辞职的念头。是翁心华劝他再坚持一下,让他留了下来。
陈澍也记得,最艰难的时候一个月只有两三千元收入,但由于病源没断,科室里又有翁老师坐镇,他的心还是“比较定”。
2003年初,翁心华年满65岁退休,由华山医院党委书记张永信兼任传染科主任。张永信上任后,想提拔张文宏做副主任,但张文宏却不愿意干。
张文宏坦言,自己要养家,经济比较拮据,业余时间在做一个英文翻译方面的兼职,精力上难以胜任。张永信体谅他的困难,转而安排他当了主任助理(2004年后被任命为副主任)。
2006年,张永信退休。院里曾考虑,暂不设主任,由副主任主持工作。翁心华向时任华山医院院长徐建光建议,千万不能如此,没有主任会影响科室在全国感染学界的地位。最终,“一施(施光锋)二张(张文宏和张继明)”走马上任。
2010年8月,五层的新感染楼正式启用。感染科从居无定所的“角落科室”一跃成为华山医院硬件条件最好的一个科室。感染科领导层也再次面临换届。当年,在新楼里,举行了一次由全科室老教授、医生、护士参加的民意测验,医院派人来监票。投票结果,张文宏当选为新一任感染科主任。翁心华说,是全票通过。
感染科主任
主治医师虞胜镭在华山感染被戏称为“大内总管”。有人管她叫“主任助理”,她不好意思地说这只是叫着玩的。但她一再叮嘱记者:“千万别神化张爸,他就是一科室主任,不会对一个学科的发展有多了不起的作用。他也就是比较真实,没有架子。这次能够火起来,大概主要就是因为大家听官话听腻了。”
翁心华说,张文宏在科室利益分配方面做得很公平。“蛋糕做大了,大家都有得吃,这是他的一个原则。”
2010年时,科室仅有床位约70张。床位资源紧张,上一届时,有的教授不被安排分管病床,翁心华很痛心地说,这等于浪费掉一个人。张文宏积极争取病房,床位增加到近200张。
张文宏说,由于缺乏人手,很多科室都不愿意要或难以要到病房,但“在我这里我就不怕”。因为每年来华山感染进修的医生达到了近两百人,全国各地的病人都会来,目前有85%为外地病例,不缺医生,也不缺病人。
张文宏上任后,在科里带头不拿科室奖金,提出主治医生比不担任主任之职的教授多拿奖金。因为教授有资历,可以通过会诊等输出医疗服务的形式获得更多的合理收入。他还提出,出现医患纠纷时,如果不是责任事故,需要赔偿的话,低年资医生不用出钱,而由科室赔偿,相当于科室共同担责。
研究生想留在顶级三甲医院,竞争很激烈,一般有种不成文的倾向——主任的学生容易留下来,但张文宏设计了一种毕业生选拔机制:学生打擂台,导师回避,由本科室和其他科室的教授、院领导进行评分排名。
在华山感染,主任张文宏外号“张爸”,副主任张继明外号“张妈”。这次,张继明是华山医院第三批援鄂医疗队的队长,他与第四批的队长李圣青、护士长张静一道,成为了华山医院的“全国卫生健康系统新冠肺炎疫情防控工作先进个人”。
作为十多年的默契搭档,“二张”经常保持着热线。不过晚上十点后张继明很少打电话,因为张文宏睡得早,一般早上四五点起床,每天早晨六点多就到医院,开会时而打瞌睡,但疫情暴发后他的作息节奏乱了,有时候赶稿子睡得很晚,“所以经常出现黑眼圈就不足为奇了”。
3月30日下午四点多,张文宏去往二楼重症病区查房。
2018年初,重症病房发生过抗耐药菌交叉感染事件。那之后一段时间,张文宏查房时总是拿着手机到处拍照、录视频。有位护工在给病人翻身擦背时隔离服未穿好,他把这一幕录下来,发给护士长周蕾。他下了一道死命令——绝不允许耐药菌感染病人发生交叉感染,并且常常把“不然扣三千块钱”挂在嘴上。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真的被扣过钱。
“有谁想当主任的赶紧提出来,我当个老教授就好了。”这句张文宏挂在嘴边的话,每个感染科医生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老教授”张文宏看病,叠出奇招。
疫情之前,他周一出院里的特需门诊(挂号费318元)半天,周四出感染楼里的专家门诊(挂号费50元)半天。这两种门诊,每次都限号20人。为了能多看病人,张文宏想了个办法。
大约是2018年的时候,他在周一下午给自己加了一个普通门诊。普通门诊不限号,挂号费为25元。来看病的85%都是外地人,感染病又是一种“穷病”,张文宏最见不得这些人挂号被黄牛宰,经常提醒他们下次来复诊时直接找自己加号。
他的另外一个奇招是同时在两个诊室铺开摊子,由学生协助,他从房间后面的医生通道两边跑。因为他反应快,别的医生可能要半小时才能看完的,他十几分钟就看完了。
艾静文读大六时(临床8年制)实习轮岗,跟随张文宏出门诊。有时碰上“难缠”的患者,在一旁的她有些耐不住性子,张文宏却很有耐心。他告诉艾静文:“你知道中国平均工资多少吗?这几百千把块钱也许你觉得没什么,但对这个人来说可能就是很大一笔钱。”
“网红”
疫情期间,张文宏典型的一天是这样的。
每天早上六点多,他从家出发,开车一个多小时,来到位于金山区的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查房,协调新冠肺炎患者的救治。会议室所在的防控东楼上有给他安排的房间,疫情初期他晚上常住这里。上海防控形势好转后,他才逐渐可以回家住。
下午如果没有别的活动,他就开车回到位于静安区的华山医院。
时常,他要与艾静文等几位年轻医生开会。疫情期间,主治医师艾静文可能是张文宏“抓差”最多的人,客串起他的文案、对外沟通、媒体等各项助理。
早在武汉疫情初露时,张文宏就拉了一个微信群,跟进、分析疫情。一直跟着张文宏做精准诊治平台的艾静文与师姐喻一奇、其他6个师妹都在群里。
当时,全国各省首例病例的确诊都要先做出全基因组测序,交国家卫健委审核。上海市疾控中心承担了这项工作,同时让华山医院的感染科做平行实验。华山感染做出测序后,交上海市疾控中心,最后上交国家卫健委的正是这个版本。
张文宏也带着这个团队开始在华山感染的微信公众号上持续发表疫情分析文章。一开始都是他自己写的,后来写疫情复盘、国际疫情分析的文章需要大数据,就由张文宏出思路,艾静文负责落地,组织师姐妹们找数据、资料,有时先写出初稿。最后终稿大部分由张文宏自己执笔,因为其他人“没有那个笔力”。
华山感染的微信公众号,由虞胜镭在2014年9月注册。因为注册为个人号,所以每次谁要发文章,都要让她扫码。公号维护没有专人专职,王新宇、虞胜镭等一些年轻医生自己写文章,自己排版,没人干涉,也没有报酬。
有时,张文宏也来“投投稿”。2017年,他写了一篇《如何成为一个发热待查高手》,这实际上是为华山感染开办的为期3个月的“发热待查和感染病学强化训练课程”所写的文案。这篇极有“网感”的文章,是他在飞机上一蹴而就的。他写道:“记得电影《一代宗师》里面的一句话就是这个意思,‘功夫就两个字,对的站着,错的躺下’。练功夫就是需要给你即时反馈。”
几年来,这个号一直在稳定地更新,文章和排版都像模像样,但阅读量也就几千而已。疫情前,关注数刚突破两万五千。张文宏的“把党员换上去”的视频流出的当天,关注数就新增13万。迄今,已突破83万。阅读量最高的《WHO:大众如何预防新型冠状病毒》,阅读量达2043万。
闲聊时有人说起,现在微信上有篇文章对他不利。他说,“现在黑我的人蛮多的,我现在微博基本上都不看,不用理会”。过一会儿,还是拿来对方的手机翻看起来,边看边说,这种文章大家一看就知道荒谬,没事。
3月31日,他上午照例去金山查房。下午参加了两个连线活动。他的博士生、去年刚毕业的李杨跟着他,帮他设置网络连线。
做完与复旦大学学生的连线,他从硕大沉重的双肩包里掏出领带系上,准备与台湾中天新闻连线。近年来,他参加活动基本都是那件金色纽扣的深蓝色西装,这次还是这身行头,西装左前襟边沿处和双肩包的拉链都磨旧了。
连线后,他又去上海市疾控中心开了一个会。开完会已六点多了,他开车回华山医院,一边开车一边用外放打电话。路上遇到轻微堵车,他点踩刹车,抓紧看手机上的文档。堵车路段过后,他把手机交给李杨,要李杨读给他听。
很快遇到一处红灯,他打着哈欠,靠在方向盘上,左手抱胸,右手揉捏着两眼之间的睛明穴,看上去十分疲惫。他低头闭眼,问李杨“无症状感染者”的研究进度,追问要联系的人是否已经联系。
将近7点,他回到华山医院。
有人问,关于无症状感染者的微信公号文章写好了,当天是否推送?他说题目敏感,他要仔细看过,还要先了解钟南山院士、李兰娟院士等各方说法。“网上老传言说我跟钟南山院士之间有矛盾,实际上我们关系很好,经常通通电话。”
华山医院感染病中心和复旦一所实验室一起,向法国巴斯德研究所捐赠了1万个咽拭子。张文宏需要将一首苏辙的诗写在一张A4白纸上:“艰难本何求,缓急肯相负。故人在万里,不复为薄厚。”他握着黑色马克笔,一笔一画、从右到左地慢慢竖写。
中途,他嘱咐一位年轻医生,明天要么将他给崔大使(中国驻美大使崔天凯)的回信亲手交给上海外办,要么让外办的人来拿。信已拟好、誊抄好,在信的结尾,他邀请崔大使在世界抗疫胜利后回家乡,“一起在老上海,您老家附近的小酒馆里把酒言欢”。
他说,崔大使的字很好看。他随口就说出,大使是1952年生的,是位老派人。又看了看自己写的,说“现在是这么难看的字也拿出来了”。
如今的张文宏,越来越如履薄冰。再看2月27日的视频上他怼女记者时那种灵动和谈笑风生、嬉笑皆成文章,才不过两个月,已然有判若两人之感。
就像人们所说,世界分为新冠疫情前和新冠疫情后。他说,自己不是一个公众人物,疫情结束以后,在专业领域还可以继续发声。
本文由树木计划作者【中国新闻周刊】创作,在今日头条独家首发,未经授权,不得转载。
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等内容,请<举报!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