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神龙归位什么意思,灵魂归位是什么意思
位于江南道临安府的容家,最为人津津乐道的,便是富甲天下的财富和三位龙章凤质的公子。
大公子容长风在父亲去世后接任容家家主之位,娶妻当朝王太师家的千金。二公子容震霆妻殷氏,妻族自前朝起便出过两位状元,数位进士,是江南文坛的执牛耳者。
容家世代书香,后虽行商,但崇文家风一直未断。前两位公子秉承家训,娶妻娶贤,娶才,娶貌,都娶了门户相当的闺秀佳丽。
唯独甚少在人前露面的三公子容停云,却另辟蹊径,与武林唐门的千金唐缨订下婚约。
众人纷纷猜测,容家这是打算把手伸到武林,染指江湖啊。
只是谁也没想到,唐门会惨遭突变,一夜之间被灭门,只有大小姐唐缨侥幸逃脱。
唉,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可是有好戏看罗。这不,城中街头巷尾,近几日最热议的便是这个事儿了。
而作为八卦当事人的唐缨,却是老神在在,对外面的闲言闲语充耳不闻。
她来到容府已有月余,平素甚少上街,整天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心心念念只有一件事,便是——习剑。
倒不是想报仇。当日杀她家人的那些人已被泰阿伏诛;追杀她的人,在从蜀中来江南的途中也尽数折损。自从泰阿化剑归去后,她已隐约猜到那些人是为何而来。天下熙熙皆为利,她还能杀尽天下人不成?
只要那些人不再纠缠于她,不牵连到容家,此事便算过去。
她现在只想不负哥哥的嘱咐,——好好活着。这是哥哥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日的场景,想一次心就痛一次。唐缨微微闭了眼,握紧手中的剑,——所以,要好好习本事,这样才有好好活着的资格,在危险时保护自己的亲人……
亲人?如今,她家人尽失,唯一说得上亲人的,便只有容家的三公子,自己的未婚夫容停云了。
想到这里,唐缨微微红了脸,旋即远山样的眉又蹙起。
——那人,到底是怎样的人呢?
随着与容停云相处时日越长,她越发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初识他时,他手持玉箫,卓立船头。明明是自江风薄雾中破浪而来,却恍若来自于九天之上,白衣黑发,衣袂翩然。他好看的凤眸中盈着清浅的笑,对她伸出手来。
与君初相识,便如故人归。搭上他手的那一刹,她心里莫名生出一种久别重逢的熟稔感,心跳如雷。
唐缨衣袖轻振,长剑在虚空中挽出个青凛凛的剑花。
她记得清楚,他将她带回容府,安置在离他不远的一角小院中。素日里嘘寒问暖,妥帖周到而有礼。夜深人静的时候,她能听见从他院中传出的琴声、箫声。悠悠乐声散入风中,牵引起她的思乡之情。但那乐声又不哀怨,让她想起家乡那些美好的事,仿佛那些逝去的人又重新活过来,淡淡的惆怅,丝丝的甜和温馨。
她见他调香莳花,读书临贴,守得一方静好,像极了温煦雅致,风月无边的浊世佳公子。
及至他教她练剑,——唐缨手中剑光舞动,剑风过处,满树繁英辞树坠落,兜了她一头一脸。
她现在所习剑法,确是容停云所授。
当日她本在庭中试着练习唐门剑法,但唐家剑法素来传男不传女,她凭着记忆,学着哥哥的样子舞了两下,便再无法推进。这一幕恰巧被经过的容停云看到,点拨了她两句,随后演示了这套逐风剑法。
他告诉她,“这逐风剑法,对你朋友或许不值一提,但对于世人,已算是上乘。”
那日真是惊到了她。不只因为一向温润儒雅的容停云竟然会剑术,还因为他那一句突如其来的“朋友”。
他是指泰阿?泰阿神龙见首不见尾,她从未跟任何人提过泰阿的存在,也从未有人问过她。此时容停云忽然说起,她难免不惊。
容停云自是看出了她的惊诧,但他什么都没再说,只是笑笑,雪白的剑光将男子原本有些柔媚的眉睫映得多了几分刚毅,也多了几分莫测。
他将剑抛给她,修长手指转动着那只日夜不离的玉箫,似有所思。
半晌后,落红铺地的庭院中,那只玉箫被递到她面前,淡淡的嗓音道:“送给你。”
唐缨一愣,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不会……”
“我教你。”
她不明所以,看看被塞进手里的箫,又看看容停云,傻傻地问:“是教我……吹箫吗?”
俊美无俦的公子一时无语,面上泛出一丝古怪之色,道:“……这个嘛,以后再说。”
唐缨没搞懂他在古怪什么,但恍然反应过来是说教她练剑。
说起练剑,最怪异的便是这一点了。
——自从容停云那日答应教她后,便次次在半夜过来。她有一次问他为何不在大白天,偏要选在晚上?
他掸掸雪白的衣襟,长身玉立,仰望明月,悠悠答道:“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小缨不觉得深夜更有诗意?”
唐缨不自觉地抖了一抖,心道读书人的浪漫我不懂。
容停云被她逗笑,凤眸弯起,修长手指绕起她颊边发丝,轻轻嗅了一下。
他的指尖带着初夏晚风的微凉,有意无意地触过她的脸颊,惹得她瞬间红了脸。
他似乎很喜欢看她脸红的样子,又贴近一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慵懒凤眸中满是调侃,笑意愈浓。
唐缨侧头,避开他的视线,然而就在那一瞬,她心中忽然腾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不是他。
不是白天的容停云!
唐缨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明明是一样的容貌,一样的身形,甚至连穿着、声音都一模一样,怎么会不是他?
她摇摇头,想要把这个想法甩出去,目光却不自禁地定在眼前男子身上。反是男子被她看得久了,笑意微凝,抬手覆上她的眼睑:“别这样看着我,这样的目光,太干净了啊……”
轻叹如雨滴,却是难掩妖娆。——怎么说呢,唐缨以前在话本里读过狐狸精,而晚上的容停云,一言一行尽是风情。连那流风回雪的白衣也变得暧昧,成了月下野地里勾人魂魄的白狐皮。
还有他的眼神,——那双好看到妖异的凤眸,在看向她时,是如此复杂又多变。白日里的温柔、多情,到了晚上便杂糅上审夺、迷离……惟有一点是共通的,就是那眸光常常飘忽,有时是在看她,有时却又似穿过她,看向了很远的地方。
唐缨在纷乱的思绪中练完最后一式,微喘着收了剑。她有些颓丧,近几日练剑时总是分心,这样下去可无增益。
看看天色已暮,便返身回了屋。不多时有下人端了晚膳上来,特意说还是老规矩,跟三公子一样的菜色。唐缨起身谢过,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目光停留在案几容停云送她的那支箫上。
玉箫在浅金的夕照下发出幽幽暗光。
唐缨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她不擅音律,这支箫入手后便束之高搁,倒是常来她房中的容停云大嫂,——王夫人对此箫颇为喜欢。她为了方便王夫人吹奏,便又将这箫取下来放在案几上。
自她入府以来,王夫人待她甚为亲厚。只是王夫人看她的眼神,总让她不大自在,为何不自在,她也说不上来。
但王夫人对这只箫的热情却是肉眼可见的不寻常。唐缨老早就发现,人前端庄娴雅的王夫人每次手握玉箫时,就像变了一个人。千娇百媚,脉脉含情,那姿态,不像是对着乐器,倒像是对着情人一般,目含幽怨,颊泛红潮。
王夫人的视线从玉箫上抬起,依旧对她言笑晏晏,只是春潮丛生的眼底却毫不掩饰地生出冰刀一样的寒意。
唐缨想到此处,打了个冷战,只觉得心中的迷惑越来越多。
用完晚膳,不待下人收拾,她自行将餐碟送至厨房。回来的时候特意绕过容停云的院子,见他院里灯火通明,迟疑了下,正准备跨步进去,迎头碰上容停云的随身小厮。
“公子已出门两日了。”小厮躬身道。
“两,两日?”唐缨悚然一惊,她明明昨夜才见过他。
“那他何时回来?”
“公子没有吩咐,小的不知。”
唐缨回到房中,坐在案几旁,沉思半晌,依旧理不出头绪。最后拿起玉箫放在唇边,吹了两下,玉箫发出几个呕哑的音节,嘲弄一般。
“哼,好稀罕么,又不是谁都是王夫人!”她嘟嘴,将箫扔回案上,听到窗外传来三更梆声,便熄了蜡烛,上床拥被睡去。
又是那个奇怪的梦,——唐缨陷在梦中,梦境繁复而凌乱。——依旧是火焰一样燃烧的樱树,寂寞长夜幽花明;红衣的男子站在樱花树下,背影颀长而模糊;幽碧的箫沾染殷红的血,冰凉的琴弦惊破乱山的飞鸦,有青瓷般的手端起东窗下冰凉的酒……
明明是在梦里,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真实感。唐缨惶恐不安,却无法醒来。
直到清洌的声音划开梦境:“小缨,醒醒!——醒醒!”
一只微凉的手抚上她紧皱的眉心,唐缨睁开眼。
“容停云!”梦里梦外恍若交叠,唐缨有一瞬的恍惚。男子伸开五指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涩哑地唤出声来。
仍是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男子长发未束,只发顶用一根发簪虚虚挽了。
月色入室,缥缥缈缈映在男子身上。男子垂首看她,几绺发丝从鬓间滑落,抚过如玉的面颊,又滑过从松敞领口露出的精致锁骨,若有若无地拂到她脸上。
暧昧的气息让唐缨往里缩了缩,想要起身,却被他按住。
男子挨着她侧身躺下,以手支颐,笑道:“做梦了?梦见什么了?”
他的目光如此温柔,唐缨后脊却涌起一股凉意,没有回答,沉默了下,反问道:“你几时回来的?”
“嗯?……方才。怎么了?”
他离她如此之近,低而宽敞的领口下,诱人风光一览无疑。唐缨自己也衣衫轻薄,她红着脸想要下床,男子却如一尊睡佛拦在床的外侧,丝毫没有让她的意思。
唐缨被一种不安的情绪笼罩着,眼角瞥见案几的一线莹碧,鬼使神差地,开口道:“那只箫,王夫人很喜欢呢!”
男子先是一愣,随即垂下眼睑,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柔情。
唐缨看得真切,心口突地一跳,手悄悄摸向床下。
男子似乎浑然未觉,望着她清澈眼眸,轻轻笑道:“小缨,你知道吗?你的这双眼,像极了三月初春的晨露,那么晶莹,那么干净,干净到什么都写在里面了啊……”
他声音渐低,近乎呢喃,抬手似乎想要触碰唐缨的眼,眼前却是寒光一闪,一把锋利的匕首抵上他的咽喉。
“你究竟是谁?”唐缨冷冷盯着他,手中的匕首往前送了送。
男子却依然笑着,毫无惊惶之色,仰面看着她,道:“你说呢?”
一阵格格的娇笑自门外传来:“云郎,你又调皮了,调戏人家小姑娘!”
男子眸光微不可觉地动了动,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唐缨霍然扭头,借着幽暗的月光,只见一袭黑衣的王夫人款款走了进来。
“云郎,她已经起了疑心,看来今夜不得不动手了。”
男子没有扭头,依然保持之前的姿势,微微阖上双目,道:“幽姬,现在还不到月圆之夜,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吗?”
幽姬?唐缨惊诧,王夫人闺名素怀,为何唤她幽姬?
身着黑衣的女子向唐缨看来,眼神怨毒,语气却是娇媚无比,对男子道:“云郎,趁着容停云不在,岂不方便下手。”
果然不是真的容停云!唐缨握着刀柄的手紧了紧,看向男子,男子也正看向她,眼中幽光明灭不定。
那女子走近两步,嗔怨道:“王夫人的这皮囊,这些日子越发不好用了。云郎,我近日总觉得手脚乏力,多走几步就头眼昏花,想来这具身体的精元也耗得差不多了。”
唐缨闻言骇然,想是这女子上了王夫人的身。不想那男子却也皱了眉,不悦道:“你悠着点儿,毕竟是我大嫂的身子!”他说着,竟慢慢坐起身来。
唐缨不意他有此举动,横放的锋利匕首顿时将男子的咽喉割开一道深深裂口。她惊诧中低头,瞧了一眼,手下便是猛地一抖,匕首几欲脱手,——那男子脖间的血,不是红色,而是澄碧的绿色。
一种极度的恐惧飞快窜上头顶。
男子瞥她一眼,手掌轻巧一翻,扼上她手腕,稍稍用力,“当啷”一声,匕首落地。
唐缨下意识想呼救,却被男子截断:“你不用叫,这个院子已被我布下结界,天大的响动外面也听不见。”
他脸上仍挂着漫不经心的笑,绿色的血液自喉间涌出,看上去有一种血腥的妖异。唐缨忍不住浑身发颤,男子却是浑不在意地抬手,指尖从脖子抹过,伤口倏忽消失不见。
男子站起身来,伸手探向一旁的黑衣女子。
那女子嘤宁一声,浑若无骨地倒进他怀中。男子在她额头探了探,眉头微蹙,道:“你怎地这般冒失,说过我大嫂的身子只是借用,怎么消耗如此之大?”
“大嫂?!”女子搂住他脖颈,吐气如兰,呵呵冷笑:“云郎,你从出生便被送走,容家何曾把你当作过一家人。而你那双生子的哥哥,在你背叛师门入魔后,将你封印在玉箫里,下手可没有半分留情。”
双生子?正欲悄悄翻下床的唐缨竖起耳朵。
“我入魔,还不是因为你。”男子垂首,挑起女子下巴,附在她耳畔低笑道。顿了顿,又道:“容停云和我,作为七月半子夜出生的双生子,如此不详之兆,容家只留其一,也是情理中事。前程往事,不提也罢。”
幽姬双唇一弯,雪白皓腕将男子挺拔身体环得更紧了些,娇声道:“云郎说得是。既如此,云郎何不快些取出那小姑娘的魂魄。我们寻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唯一与我相配的生魂容器,只要我进了小姑娘的身体,从此便免去四处寄魂之苦,一劳永逸。云郎也不必再受制于那只玉箫,我们又可像以前一样,双宿双栖,天高地阔,做尽欢愉之事。”
她说得情动,双唇从男子颊边滑过,落到他的唇上,呼吸渐渐急促:“云郎,我……”
男子笑笑,却是微侧了头,避过她的唇,道:“不急在这一时。”
一旁唐缨已挪动下床,眼见他二人郎情妾意,旁若无人,目光扫过床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移向门口。
那女子被男子推开,眼神黯了一黯,旋即妩媚笑道:“云郎说得是,正事要紧。我们筹划许久,如今小姑娘变成一届孤女,倒是比王夫人方便行事得多。”
唐缨正打算移向门口,忽听到女子说起“筹划”“孤女”的字眼,心头倏然一动,脚步微滞。
男子没有回头,却似背后长了眼睛,又似知她所想,转身道:“你家灭门之事,与我无关。”
就在他转身之际,唐缨突然足尖发力,身形向着门口侧掠而出。她动作本是极快,然而男子动作更快。眼前白影一晃,已被男子鬼魅般地拦住去路。
眼见距离门口只有两三步之遥,唐缨心中雪亮,这是唯一的机会,身形不退反进,举掌劈向男子胸口。
男子眸子沉了沉,没想到她此时还做最后挣扎,这强烈的求生欲,蚍蜉撼树也要一博的劲头,真是像极了……
可惜实力相差太过悬殊。纵然唐缨将毕生剑意贯入掌心,男子也只是侧退半步,抬手与她对击一掌。一击之后,男子并不撤手,就势扼上她的肩头,擒住她被震得后退的身形。
唐缨只觉得肩头一麻,原来凝聚的力量瞬间变得空空如也,不仅如此,体内的劲力也源源不断地向外奔泻,如泥牛入海,没了踪影。
她心下大骇,却发现身体已然动弹不得。
“不听话!”头顶传来男子的轻笑,“你的功夫是我教的。”
唐缨愤然抬首,男子正垂首看她,他的脸离她如此之近,低垂的发端抚在她脸上,微微的痒,一股无法言说的情绪漫上唐缨心头,她狠狠瞪他一眼,撇开头去。
那黑衣女子怨恨的目光刮过唐缨面庞,冷哼道:“云郎,还不快些动手。”
男子沉默片刻,终是骈右手中食两指,抵向唐缨眉间。
“你敢!”唐缨瞪大眼,情急喝道:“我也是你嫂嫂。”
谁知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男子悴然变了颜色,冷笑道:“嫂嫂?你倒是想!”手指疾指如电,然而就在要触上她肌肤时,他轻轻“咦”了一声,双指似被烫到,迅捷撤回。
“怎么?”黑衣女子诧然。
男子后退两步,望着唐缨,似笑非笑:“他竟然用密术封固了你的魂魄,……这倒有些难办了。”
唐缨闻言心弦一松,眼见那女子满面焦愤却又无可奈何,心中颇觉畅快。转眼却见男子神色莫测,心脏又“咯噔”一跳,高高提了起来。
男子见她虽身不能动,眼珠却如灵动小鹿滴溜溜乱转,面上神色变幻多彩,神思遥遥想到了一些极久远的事,薄唇若有似无地弯了弯。
那黑衣女子冷眼旁观,幽幽开口道:“云郎,还记得当日幻树崖上,你我许诺一生一世相守不离。那时你是千潮阁弟子,我是魔教圣女,却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及至后来我教被那些自许正道的修真门派围剿,我也难逃一死,是云郎你不惜自伤真元改天逆命,凝回我已散的魂魄。”
女子上前,从背后圈住男子细窄腰身,将头靠在男子挺阔脊背上,似陷入回忆,嘴角涌出甜蜜柔媚的笑来:“这些年来,你四处为我的魂魄寻找寄身之所,需要与我五行相合又是阴时出生的女子,虽是极为难找,你却从未放弃。用完一具身体就再找下一具,一具又一具,算来怕是也有七八具了吧。云郎,我知你虽伤那些女子性命,心中却有不忍。如今天可怜见,只消夺了这小姑娘的舍,我们便不必再伤害其他人,也可抢在你大嫂精元耗光前,将她的身体归还与她。”
女子语气柔婉,吐出的字句却是冰冷狠辣之极。唐缨只觉遍体生寒,恼恨交加,心中暗骂男盗女娼,奸夫淫妇。男子却是意味不明地笑了。这一笑极轻极浅,暗室之中,却如被一束光照亮,一笑百媚生。
男子没有转身,背对着黑衣女子柔声道:“幽姬,你放心,我予你的承诺,说到做到。”
言罢神色一凝,双手开始结印。黑衣女子退开,抬头而望。
男子头顶的空间像是炸开,随着一声清唳,一只盈尺的火色凤凰出现在虚空中。男子虚虚一指,火凤振翅朝唐缨头顶抓来。
唐缨只觉得一股热焰扑面而来,将自己包裹住。她的头顶沉闷轰响,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紧,仿佛要将什么东西从她身体里生生扯出来。一种烧灼般的痛感迅速从头顶蔓延至全身。巨大的痛苦让她全身颤抖,禁不住想要弓下腰去,身体却是半分也无法动弹。她死咬住自己的下唇,不让自己呻吟出声。
男子手中动作稍缓,沉寂的目光出现一丝波澜。
“云郎!”黑衣女子促道。
就在此时,长啸声起,一道金光乍然从门外冲入,扑向那只火凤。
火凤被攻击,向后退去。唐缨身周的灼热褪去,急速喘息两口,这才看清,与火凤缠斗一处的竟是一只金色小龙。
同一时间,一道白影倏忽而至,闪过唐缨身侧的一瞬,在她后背一拂,声音如轻风贯入耳中:“制住幽姬。”
“容停云!”男子身形急转。
容停云反身与他对了一掌。清逸公子高华出尘似皓月,神色清冷如冰雪:“前世镜你已看过,竟真下得去手!”
“前世而已,有何下不了!”男子面露讥诮。
言语中两人已交手数个回合,容停云眼神扫过唐缨,将男子向庭中引去。
唐缨方才被容停云拂在背上,向前一步,愣了一愣,这才感觉身体已经能动。
太阳穴依旧突突跳得厉害,可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见黑衣女子已退至门外,唐缨一个疾跃,经过床头时,手掌在床头重重一拍,“噌”,一柄利剑从床头暗匣中腾空而起,跃入她手中。她脚下未停,在奔冲中接住剑,几个起落,掠至女子跟前,手中寒光径直刺向女子胸口。
女子没有反抗,反而苍白着脸,霍霍冷笑,昂首迎向剑尖。
这是王夫人身体!唐缨蓦然惊觉,于下坠中倒转剑尖,用剑柄连点女子胸口几处大穴,将女子定在了当处。
这魔女竟如此轻易就被拿住?唐缨心下暗奇:莫不是寄身凡人体内,失了灵力?
唐缨上下打量一番,自动过滤掉女子眼中刀子,又抬头看看半空中激斗的两道白色身影,想了想,从左近找来两根粗壮的藤蔓。
唐缨绕着藤蔓,有些笨拙地将女子双手捆在一处,然后将女子放倒,就在她俯身去捆女子的双脚时,却没看到,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女子双手如蛇般从藤蔓中滑落,一道细细的青光在她指尖缭绕,闪电般击向唐缨的天灵盖。
“阿云!”
“幽姬!”
半空中同时传来两声疾呼。却是男子叫着“幽姬”,容停云叫着“阿云”。
间不容发,男子想也没想地旋身,一道劲力击向黑衣女子。砰地一声激响,女子被击飞,跌落至三米开外。
“云,云郎!”女子不敢置信地看着落到她身边的男子,嘴角渗出血来。
一切只在瞬息,唐缨还保持着俯身的姿势,目瞪口呆。容停云已上前将她拉起,看了几眼,轻轻松了口气,拇指拭去她唇上之前咬出的血渍。
“云郎,为何?”女子俯在地上,急促喘息,她能感觉到自已的魂魄即将往外飞散。她的魂魄本是男子用血咒封入这具身体,即使是容停云也无法摄出。但方才男子情急中的一掌,无疑是自行冲破术法禁锢,解了这血咒。
男子双手微颤,绝色的容颜变得惨淡,跪地将她揽入自己怀中,喃喃道:“幽姬,对不起,对不起。”
“云,云郎,我其实,不贪恋尘世,我只是,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女子绽开一个凄美的笑,如暗夜里的幽花绽放出最后的芳华,她抬手,想要抚上男子脸庞,然而还未触及,便软软地垂了下去。
终是,再也无法触及了。
男子望向虚空,那里,有星星点点的光亮,徘徊着,悬浮在薄月之下。似在留恋,不忍离去。男子惨然一笑,恨声道:“容停云,你好手段。”
容停云叹了口气,从袖中取出一个琉璃瓶,揭开塞子,一红一紫两道烟雾自行向刘夫人的身体游去,随即钻入体内。王夫人虽未苏醒,但苍白的脸色渐渐红润起来。
容停云举瓶晃动,原来那些悬浮空中的光点便似被磁铁吸附,尽数没入瓶中。
男子冷眼看着这一切。唐缨肉眼凡胎,无法看到那些光点,也无法看到那两道烟雾。但见幽姬临去前言真意切,男子悲痛,心下也不禁恻然。
男子转眸,看到她的目光,忽然冷笑:“容停云,你竟敢拿小缨作赌,你不怕我当时只稍作迟疑,小缨就会魂飞魄散吗?”
容停云握在唐缨手腕上的五指紧了紧,摇头道:“你不会。我将前世镜置入小缨梦中,你进去看过,知道她是我们的什么人。”
“前程往事,不过一场镜花水月罢了。”
容停云神色有一丝落寞,道:“就算放下前世,你与小缨相处的这些时日,感觉却是真的,你骗不了自己。哪怕你被妖女迷惑,再见到小缨时,你还是会为她动心,被她吸引。我们本是一体,你的感觉我再清楚不过。”他侧头看了看一头雾水的唐缨,稍作迟疑,将她拉近,柔声道:“小缨,睡睡吧。”
唐缨忽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避开他要按上她太阳穴的手,摇摇头,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他们好像在说和她有关的事,又好像说的与她无关,她想听下去,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容停云无奈一笑。
男子目光从唐缨面上扫过,凤眸微挑,对容停云讥诮道:“你是魂,我是魄,你做这么多,最终就是为了和我合体?”
“不管前世为何,这一世你我都是容家之人。当日你被几大长老追剿,危急之下竟用血咒将这魔女封入大嫂体内,连我也摄取不出。这是你欠大嫂的,我不过是迫你还她。那魔女虽对你有情,但她视人命如草介,所犯下的恶行罄竹难书,自当伏法。你为她步步成魔,戕害无辜,便不能被放任纵容下去。”
男子凄厉大笑:“好,很好。容停云,你是风光月霁,你是人间正道,我却生来便属于黑暗,是只配生活在阴沟里的鼠蚁,人人讨嫌,见不得光。去你的天道,去你的轮回,是你们来招惹我,老子本只想和幽姬安安生生过完这辈子。”
他的袍袖无风自动,长发猎猎飞舞,姿态肆意邪狂,却又凄美绝艳。
风云突涌,天地开始变色,容停云面色凝重。
唐缨忽然觉得难受,她按住胸口。“阿云,”她艰涩唤他,却发现她连他的全名都不知道。
“阿云”,随着这一声唤,仿佛有什么从她心中破土而出,仿佛来自遥远时空的召唤,牵引着她一步步向男子走去:“阿云,你别难过,别难过。”
她伸臂搂住他,眼中泪光婆娑。男子比她高出许多,她柔软的双臂从男子腰间穿过,轻轻地拍抚他的背。
男子微微一僵,是那样温暖熟悉的触感啊……,感觉到胸口的湿意,他俯下头,疲惫地闭上眼,袍袖垂下,白玉般的脸颊蹭到唐缨柔软的发上。
如果,从来这样,一直这样多好……然而,她终究是不属于他的,至少现在不是。
片刻之后,他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容停云,道:“你想要合体?”
容停云毫不迟疑:“是,无论是单独的你,还是单独的我,都不完整,只有合体,魂魄归位,才能守护她,结束生生世世寻找的命运。我要合体,但也要你心甘情愿。”
男子闭眼,深吸口气,似贪恋唐缨身上的气息,却不得不将她轻轻推开,道:“我欠幽姬一生一世,待我还了债,再来找你。”
容停云将手中琉璃瓶抛给他,道:“我已下地府找了秦广王,求他网开一面,在生册上注下你和幽姬的名字,转世投胎后可做一世夫妻。”
“呵,你倒是想得周到。”男子薄唇微扬,也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
终是要走了,如此收场,也算是个好的结局吧。
男子沉默,手指抚上唐缨眼角,拭去她未干泪痕,片刻后,一个微凉的吻落在她额头上。
“小缨,等我回来。”
最后深深看她一眼,男子身形渐渐虚化,没入虚空之中。
凉风习习,寂静的高天之上,一轮新月如弯弓,悬于天际。
将王夫人送回主母院中后,风神清绝的白衣男子与俏娇的女子并肩而立,蔷薇瓣瓣,被风吹起,旋转而落。
“阿云没有死,也可下地府投胎吗?”
“嗯,只要他想,便有办法。”容停云点头。
唐缨侧头,还有好多话想问。容停云却垂首,以吻封缄,一个浅浅的吻印上她唇间。唐缨受惊吓般弹开,惹得男子大笑不已,拉着她走进屋去。
——“夜深了,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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